“侍卫长,我这样做对吗?”燕康停住了脚步,有些惶恐地道,他在怕自己也会步上兄长们的后尘,丢下胭脂孤独在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晚特别地害怕,却又说不上来这种隐晦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不等乐延回话,他似叹似问地道:“我这样做对胭脂公平吗?”
听到这一句,乐延竟有些感叹。近十年的时光,只弹指一挥便消逝无踪,胭脂这孩子……当年漕州战乱,他将瘦弱而懵懂的她匆忙带回雾都,本想找个好人家将她收养了去,偏偏她特别喜好跟在他身边,整日整日地泡在侍卫营里舞枪弄棒。日子一长,他习惯了她不言不语地跟在身后,活像个小跟班。渐渐地,他发现她聪颖无比,对习武有过人的慧根,便有意无意地教习于她,几近严苛;还请了西席教她修习文理,督促她一刻也不得松懈。他与她之间,亲如父女,又似师徒,还像忘年之交,每每看到她进步,他就欣喜若狂,不能自已,到最后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带她回雾都,还关怀倍至地做下如此种种。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次,然而每一次都无果而终。
他早就看出,胭脂的成熟与冷静,严肃得远远超出她的实际年龄。每一次他要求她做的事情,她从不说半个不字,总是极力做到尽善尽美,不留一点瑕疵,借此回报于他。这些,他都知道。偶尔他也会想,自己是否对她要求得过分了,她会不会怨恨自己?就像这一次……当他对开口说要她做皇后,保护皇上时,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便轻轻松松地答应下来,仿佛所说的是别人的终身大事一般……岌岌而危的江山,仅剩下两座城池的国土,可能身为雾烈国最后一个帝王的燕康……他将她推到了这个濒临灭亡的国家的巅峰,她会不会恨自己?
这一刻,他与面前犹豫不决的帝王想到了同样一个人,用的还是同样一种心情。所以当燕康自言自语问‘这样做对胭脂公平吗?’时,正好问到了他的心上。为此,乐延沉默了一会儿,才按捺住心中游思,快刀斩乱麻地道:“皇上,皇后还在等您!今晚是您的新婚之夜,还请皇上安定心神,与皇后共度美满良宵。”
燕康的神色阴郁了些,停顿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新房的方向走去,张着瞳眸从身处的廊道一直望向廊道的另一头,一只又一只的大红灯笼晃动而来,脚下离新房的百尺之距似乎骤然增加了数倍,在迷蒙的光亮下显得好长好长,总也走不完般绵延着。
终于,他走到了新房窗前。被烛光映成柔黄的窗纸隐隐透着一股柔暖气息。檐口晃动的灯笼所透出的光在他脸上折射出丝丝变幻莫测的光影。
分列在门口的婢女连忙叩跪行礼,低着头不敢正视面前俊美得恍如神砥般的新皇。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等您许久了,吉时已到,您快请进吧!”一个年纪稍长有些经验婢女定了定神道,嘴上虽这么说,实际上吉时早已过了一刻。
经这么一提醒,燕康微微走神的思绪飞了回来,盯着窗扉的漆黑双眼移至房门,理袖正冠一遍,直到对自己的妆容确定满意后,才正身面朝房门而去。
跪地的婢女们自觉地退让至一旁。
第一章 夜魅迷城(3)
新房内,正坐在桌边无奈地等待着的胭脂听到一前一后两种不同的脚步声,前面的那种似乎怀着重重心事般有些迟重,后面的那种则沉着稳健。等到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听到数个婢女的问安声,确信是燕康已经到来,慌忙地坐回雕床正中。尽职尽责的贴身婢女突见一直无语亦镇静非常的她此刻的动作,又见她头上的红盖头歪在了一边,赶忙为她理正,极为小声地道:“娘娘不必慌乱,一切都妥当极了。”
此时此刻,怎么能不慌乱呢?胭脂如是想着,不安的情绪渐浓。站在门外的那个美极的优雅男子将是她一身的伴侣,她将成为一国之后……在过去十九年的生命里,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会有如此重大的改变,所以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复到平日里平和淡定甚至近乎冷漠的心态。原本平静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密密匝匝,快得像闪电一样,端放在膝上的双手绞在了一起,女儿家的情态第一次在她身上找到了平衡。
他快要推门进来了吧?他穿着什么样的衣袍?他脸上是不是带着一贯的融融微笑?他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紧张?他会一生一世待她好吗?他看见自己的样子时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胭脂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从脑袋里蹦出来的问题前所未有般地多,密集如夏天的绿叶,又如江河中的水滴,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现在的她不像从前的那个她了。
可是,她错了。她所有的紧张都在门外响起的一种异样的破风声中结束。那不是普通的声音,它夹杂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是箭,而且还是被改良过的箭。不会的,不该是这个时候……反应敏捷如她,足尖一点,纤身骤然如矢般射向房门,双掌一翻,破门而出。
与房门破碎的轰动声同时响起的是燕康暗哑而痛苦的呻吟声“噢——”,是婢女们乱作一团的尖叫声“啊——”,是乐延惊狂的吼叫声:“护驾——御医——”,然后是刀与金属划在一起的惊鸣之声。
行宫四处的侍卫刹那间全部出动,持剑与盾围聚过来。一部分四处搜索着那暗藏在黑夜里来袭的绝顶刺客,一部分围拢在新房门口,以防再生枝节。不约而同的是,他们每一个人脸面上都露出了哀悽之色。新皇是雾烈国最后的希望,他们曾那么强烈地希望在新皇的带领下重振河山,可是那可怕的诅咒,竟又一次降临在了他们的身边,于是他们的身心都颤栗了起来,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占满了他们的思想,那叫做‘惊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