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连幕篱也忘了戴,轻踏轿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萧殷只见眼前一道浅绿身影闪过,再定睛看,那少女已然把头埋进自家娘亲怀里,两手紧紧环住顾氏的腰。
而顾氏颤抖着手,轻托起怀中少女的脸,泪眼朦胧间,仍不住确认:“芳娘?是我的芳娘?”
八岁以前的谢沉沉,足比同龄的少女圆润一大圈。
为此,没少被邻家小孩或兄长的同窗们拿来取笑,她也不生气,仍是整日笑呵呵的。
手里永远拎着油纸包在吃。今日抓一包糖栗子,明日拎一把甜果子。
可如今,顾氏稍微拢紧手臂,便能将她紧揽在怀里。骨头硌着肩膀,生疼。沉沉却似浑然不觉,红着眼圈,笑着抬起头来,说阿娘,你一点儿也没变,和沉沉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八岁那年,随伯父派来的人去往上京,那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见着什么都觉得新奇。
直到真的踏上回家的路,方知,回来的路原来那么长——那么远。
远到好像那些少不知事的旧事,记忆里的旧人,都是上辈子的回忆。
六年过去,谢家昔日的宅邸早被族老霸占,她一路行来,瞧见邻家的虎头也已搬走。
纵然街道还是从前记忆中的街道,风景却大不相同。
……还好,阿娘还在。
她再不必做皇宫中朝不保夕、命若蝼蚁的小宫女,可以做回十四岁尚在闺中、无忧无虑的谢家芳娘。
沉沉收拢手臂,紧紧依偎在顾氏怀中,只觉许久未有过的宽心和满足。
裙角却倏然被人扯了扯。
她起初没当回事,任由它去,直到听见方武——亦即一路护送她的镖师头子一声厉喝,才回过神来,望向自己脚边,那被他声音吓得一动不动、傻在原地的男孩儿。
“啊!”
顾氏亦回过神来,忙擦擦眼泪,拉过萧殷道:“沉沉,这是……”
“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阿娘哭?”话未说完,萧殷却抢着开口。
他生得有几分像顾氏,于是,亦有几分——像谢缨。
沉沉看着他,恍惚中,仿佛又看见了许多年前的那只“大泥猴儿”,可如今,她却是更年长的那个了。
心下的五味杂陈,岂是一语可以道清。
她不想在顾氏面前表露出不合时宜的怀念,只能努力让自己笑,继而蹲下身去,视线与他平齐,说:“我叫谢沉沉,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