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家在江南经营多年,手握数条东南商路,家中绣娘,亦无不精通南人奇巧,一手双面绣,生动之至、栩栩如生,昔年多为皇家贡品所选。也正因此,虽如今流落辽西,解如星作为解家代家主,仍当得上这辽西织造商会会长一职。
日前魏骁找上门来,不知从哪找到失传多年的“弥天嫁衣”图纸——传闻,当初祖氏末帝欲娶妻殷氏,便是以此嫁衣为摹本,弥天嫁衣一出,惊艳四座。如今,魏骁正是以万金为馈,令解如星监造重制此物。
解家众姊妹闻讯,皆反应激烈、坚辞不受。
解如星却仍是在闭门一夜考虑过后,点头接下了这门差事,百余名绣娘连日赶工,终在三日前,向魏骁交出了与图纸分毫不差、甚至更胜三分的成品。
如今,这件价值连城、举世独一的嫁衣,想必已穿在了今日的新嫁娘身上。
十二娘想到这里,不禁越想越气,“腾”的一下站起。
解如星却忽的伸出手来,堪堪将她拉住,又低声道:“等等。”
“十二娘,人生在世,一旦身有背负,便注定不能万事顺心而行。上至一国之君,下至一家之主,一旦做了某个决定,日后牵累的,便不止自己,更有全家老小,一国臣民。”
“……”
“倘若我是你,我自可以闭门谢客——因为你不曾接管解家生意,所有人都知道,只你一人,做不得解家的主,”解如星道,“可我如今说的话,做的事,代表的是整个解家。我若违逆,要折损的,便不只是我一人,更是解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的性命。我且问你,是尊严重要,还是这一百二十七口人的性命重要?”
许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实在太久。生性刚毅如她,言及此,竟也不觉出神,无言环顾四下。
恍惚间,仿佛还能看到昔年那道纤弱身影:
廊下看书的十六娘,园中浇花的十六娘。
回过头来,冲她扬起无邪的笑脸。
“阿叔第一次把她抱回家中,那年你还小,也许早已不记得……可我忘不了。那时襁褓里、不过丁点大的一团粉肉,圆溜溜的眼睛,见了谁都笑。阿叔说,这是家中小妹,日后还要我们几个大的多照顾些。我和四姐于是争着抢着去抱她玩,抱得手都酸了,还舍不得放下,一个劲做鬼脸逗她笑。”
解如星轻声道:“以至于,到后来,都不知是不是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实在太过小心,待她年纪大些,反倒被我们养成了个胆小鬼。可我那时想,胆小鬼也好啊……”
做个胆小鬼,尚且能珍重自己,长命百岁。
却不想,胆小怯懦的十六娘,也会担心家人被自己牵连,会心甘情愿站出来,做了这个“出头鸟”。
或许,再胆小的人,也有不顾一切想要保护的人。
“她虽不是阿叔的亲女儿,但在我心里,早已是我解如星的亲妹妹,”解如星说,“可是,解家除了十六娘,还有四姐姐。”
“有十一娘,十四娘……还有你,十二娘。你们每一个都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姊妹。”
她何尝不想撕破魏骁虚伪的脸皮,破口大骂:若不是他,十六娘便不会被逼嫁去金家;再往前数,若不是她,十六娘更不会痴心错付,平白空耗去那些年的大好年华——可她又实在太清楚做这些事的代价。
所以,才不得不退缩,不得不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