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明看向水面,还是两个牵着手的人,一男一女,女的穿绿色旗袍,点朱唇,烫卷发,两耳坠着一对珍珠耳环,温柔婉转;男的一件黑色长衫,戴金丝边眼镜,桀骜不驯。
是他和苏眉,又不是他和苏眉。
苏眉说:「你再看仔细些。」
再看仔细,女人的婉转面孔下是刀锋一般的冰冷,男人的傲慢下是自卑与自负的扭曲。
他看见他们曲意逢迎,戴着假面,假扮一堆光鲜情侣;他看见他们的欲望如野草般疯长,如藤蔓般纠缠,他们各自在对方身上寻找自己失去的那个部分,他们像是不知满足的贪婪的野兽,相互利用,吞食对方的灵魂。
直到不受控制的野火燃尽了一切,繁花似锦的岁月只剩下一捧灰。
季黎明看得头疼欲裂,一只手将他的脸轻轻捧起来,苏眉的眼神清冽如风:「你看,我们是前世的夫妻。」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你我前世,一对怨侣。前世我封了你一魂一魄,所以今生你感觉不到爱和满足,今天,我把欠你的还给你。」
她的手心燃起一股黑色的火,那是赵太清的一魂一魄,赵太清神识已灭,只留下最纯粹的灵体。
灵体进入季黎明的身体,他飘摇的七束心火像续上了燃料,渐渐稳定。
季黎明突然感觉轻松很多,身体上连日的疲惫和酸痛消失了,不止如此,他的心突然变得很平静。
像一个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来到一片绿洲,啜饮清泉。
他突然有点害怕,搂住了苏眉:「妹妹,这是梦吗?」
会不会等到我睁眼来的时候,你还躺在床上,呼吸机已经停了。
「梦?人生短短百年,不也是黄粱一梦。人生苦短,切勿留恋过去,浪费光阴。」苏眉靠在他的肩上,天朗气清,黎明将至,耳边已有隐隐鸟鸣。
「哥哥,你我两世纠缠,止步于此,从此山高水远,各赴前路,各有归途。」
她抬手,在他脸上写了一个「忘」。
季黎明只觉得有一双手,在他的脑中翻看,将他记忆里所有有苏眉的画面都一帧一帧抽了出来:
公司前台,他让她把剪刀递给她、他把她从碎玻璃下推出来、他送她去医院、他帮苏眉撬锁、上海的街头、灵隐寺的香火、大雨中的午潮山、北山街的别墅、阳光、风雨、她的眼泪和笑容、她说话时的颤音
原来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回忆。
最后的最后,是苏眉在烛火中的脸,似笑非笑,这一切都被包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沉进了青色的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