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颢走过来,俯下身在我旁边看了看,突兀道:“这是什么?”他身上传来一阵清浅的沉水香气,这种高贵男子常用的香料,在他身上却仿佛别有一种潇洒清朗的风调。
不知怎么地,我脸上微微一热。嫌他碍事,我含含混混地道:“每有远客使节入贡,典客署依例要问他们当地风土人情,做成记录。”
崔颢又问:“译语人记录时为求速记,笔迹多半潦草,你们校对之后,仍要送去与他们复核?”我颇为意外,看了他一眼:“正是。”想不到崔颢于工作上的事倒很精明,我只说一句,他便猜出了其余的部分。
“润色多半不由你们做罢?”
“我们只校对、誊录,润色要由辞采较佳的译语来做。”
崔颢沉声道:“你分明在润色。然则典客丞在为难你了?”
我苦笑一声,抬头看向他温润的眼眸。崔颢了然,盘膝坐在茵褥上,读着文书,口中吟道:“有贵臣十二人,共治国政。常使一人将囊随王车,百姓有事者,即以书投囊中,王还宫省发,理其枉直。其王无常人,简贤者而立之。”[2]我一愣,登时明白他随口吟咏文言,便是在润色我的文书,连忙飞速誊录下来。
“国中灾异及风雨不时,辄废而更立。其王冠形如鸟举翼,冠及璎珞,皆缀以珠宝,著锦绣衣,前不开襟,坐金花床。”
“其殿以瑟瑟为柱,黄金为地,象牙为门扇,香木为栋梁。其俗无瓦,捣白石为末,罗之涂屋上,其坚密光润,还如玉石……”
他口述,我誊写,配合默契,待到月上东天的时分,我们已将一整卷文书润色完毕。我抻了个懒腰,姿态甚不雅观,然后突然意识到他还在一旁,倒有几分不好意思,掩饰着将樱桃饆饠递给他一块。他顺手接过,我才想起饆饠已凉,伸手便要取回:“叫人热一热……”他将饆饠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笑道:“我的心最热,吃冷食也无碍。”
我嘁了一声。西市的少女们吃他这一套,见了他就“色授魂与,心愉于侧”,而我可不是。
如是过了十几日,在崔颢的帮助下我润色文书越发熟练,竟不再需要康九娘帮忙了。典客丞每日接过我交给他的文书,粗略扫过,都只是点点头,俨然懒得给我任何反馈。这天,他破天荒赞许道:“阿郁聪敏多才,文书无甚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