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挑眉:“很快。”举步便向崔颢迎去。

“你,你休走!”我惊慌不敢移动,用力夹紧了身下母马。王维听而不闻。

一个小孩儿趁隙跑来,举起手中树枝,嬉笑着在母马臀上狠狠抽了一记——“住手!!”我大叫,勒紧了母马。母马性本温顺,但我勒得太过用力,母马仰头,走了几步,这时我一直夹紧马腹的双腿终于力竭,双腿一松,我直接从马背上倒摔了下来。

这便是我何以要穿深青衣裳了。这些天一直在习练骑马,摔得满身伤痕,为防弄脏衣裳,只得穿深色。

然而身后的触感却并非泥地的坚硬泥泞。我撞进了一个有淡淡沉水香气的温暖怀抱之中,只踉跄两步,便站稳了。崔颢将我放开,气道:“王十三兄,下雨了为何还要习练?”

王维将文书递给我:“阿妍说想做男子,我便教她知道,要做男子,就得先学会受伤和忍耐。”

他已是第九十八次说这话。我翻个白眼,去看那文书,果然是盖着万年县令官印的“过所”。

通行证怎么会这么快批下来?我诧异,却见有具保人签字的那一页下方,赫然是“玄都三景法师”玉真公主的名字。原来是走了后门——我韦小宝状手舞足蹈:“细雨骑驴入剑门,兵发蜀中去者!”

西出长安入蜀,兴平、武功、岐山皆是必由之地,也是古来史籍中常常出现的名字。

可我晃悠悠骑在马上,耳中是蹄声和隐隐的渭水声,一时竟起不了怀古之情,只想着:可算是出了长安了!

——长安虽美极,虽盛极,可它究竟是作为“西京”存在着的。而一个城市,一旦成为“京”,便不可避免地要承载起许多人的欲望、野心、利益和……失落。

这座都城是有资格,也有“王气”来将这些情绪担负的:它的城池由隋朝巧思绝世的宇文恺设计规划,倾一国廿载之力,方始修成;而于秀丽滋阜之外,它南面有终南山苍莽峻拔,雄踞关中,素称“九州之险”,西北则有汉长安的旧址——夕岚说她小时颇在那的瓦砾堆中拣过些前朝旧物——咸阳原上一座座覆斗状的汉家陵阙,若于落照苍烟中望去,更发人千古幽思。

这个城市生来就是一座帝都。向晚时,纵身处高拔如乐游原的地儿,放眼望去,目之所见也只是迷迷的一片晚霞,在这围棋局也似的纵横坊曲之中,由返家的官员们肥马后的尘灰,食肆中羊肉索饼热乎乎的香味,景教教堂大秦寺里刚刚燃起的灯光,平康里歌妓们正待卸去的口脂与头油的香泽,同在一只名叫“长安”的大锅里熬成的,在秦川原野上蒸腾而起的,一蓬醉红的、帝都式的晚霞。

而岐山县的晚霞,却又不同。它就那么红红地、又高又旷远地将自己铺展开来,悬在大半个天空中,使得这本颇多山的地界,也显出一份地广天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