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你若能将那首诗诵出,我便不责备于你!”王昌龄没好气。
绮里举手理了理鬓发,含羞道:“是那首《读诸葛武侯传书怀》。‘汉道昔云季,群雄方战争。霸图各未立,割据资豪英。赤伏起颓运,卧龙得孔明。当其南阳时,陇亩躬自耕。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武侯立岷蜀,壮志吞咸京……’”她滔滔不绝,竟将李白的诗全篇诵出,“何人先见许,但有崔州平。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晚途值子玉,华发同衰荣。托意在经济,结交为弟兄。毋令管与鲍,千载独知名。”
我愕然,王昌龄亦哭笑不得。王维拊掌笑道:“大兄家的侍女,当真不输郑玄家侍儿!”
他用的是东汉经学家郑玄郑康成的典故。《世说新语》中说,郑家有一侍女不称郑玄之意,玄怒而命人拖曳,使之跪在泥中。须臾,有另一婢女经过,以《诗》中的句子相问:“胡为乎泥中?”受罚婢女同样以《诗》答复:“薄言往诉,逢彼之怒!”可见郑家上下之风雅。
王昌龄苦笑道:“罢了罢了。只是,你何以如此倾情于他的诗作?”
绮里轻咳一声,我心中已替她想出了无数种语文课上的标准回答:李白诗豪气干云,雄奇开张,想象瑰丽,纵横奔放,音韵和谐,流转如珠……
谁料绮里立起身来,提起裙裾,再度郑重下拜。她这一套动作做来如行云流水,别有一种胡人少女纤秾合度、窈窕娇婉的媚态,灯光虽暗,她少女风华却分毫不减。只听她毅然道:“婢子不独倾情于其诗作,更倾情于其人!”
“……”王昌龄王维一时俱是无话,我亦想不到她胆大如斯。震愕之后,竟有丝丝缕缕的轻痛袭上心头,如天罗地网,紧紧相罩。她能将她待一个诗人的情意直白诉说,而我呢?
半晌,有人击掌:“好!”却是崔颢起了身,他穿着一身轻软的白色绸衫纨绔,夜里看去风姿俊逸,很有五陵少年潇洒之韵。他笑道:“朝霜语白日,知我为欢消。王大兄,何不成全绮里,将她赠与李十二郎?”
我亦张口,说的却是:“只是我听说李青莲待他娘子情深爱重,绮里,你要好生想想。”哪知绮里道:“妾惟愿随侍李郎身侧,既擎砚台,亦递酒杯。他有新诗,妾能先读为快,于愿便足。他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妾何敢有非分之想!”
这正是我穿越前的多年夙愿,连“何敢有非分之想”的小心翼翼亦是一般。眼中渐湿,我举袂掩饰,鬓边细瓷耳坠晃动,轻触肌肤,微凉触感更增周身颤栗。
我看向王昌龄,恳求道:“王大兄,你一向是个温良厚重的至诚君子……请你成全绮里罢。”
王昌龄笑道:“绮里到我家已有数载,我竟不知她有如此心胸。我不如杨素多矣,绮里却恰似红拂,巨眼识人。有婢如此,我亦感光彩。绮里,待我们游罢蜀地,你便去了李青莲家罢。”绮里大喜跪倒,呜咽道:“只是……只是婢子对不住郎君了。”
又过了一日,我们到了岐州雍县。王昌龄说当地有个藏书世家,祖上在三国时是魏国文官,历代子孙皆是爱书人,厚积广储,搜书无数,因此他携了秘书省的文书,登门拜访,我们余下的三人便去游览雍福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