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很友好。但我心中那种不适的感觉更浓了,甚至有点不想维持假笑:喜欢作画,或许是真的,但是,她明明跟我一样,对王维的画分外垂青,经常驻足于大殿东廊从北第一院的那堵墙壁前。还有,雁塔下开元九年进士科的题名,“王维,字摩诘,太原人,年廿二”的那一行题名……我也曾见到她如我一般,伸出手指将那行题名细细摩挲。

当日我布衣荆钗时,她没来搭讪过。今日我锦履罗衫,就入了她的眼吗?粉丝知道粉丝的心,女人知道女人的心。她想试探什么呢?我干脆利落地摇头:“对不住了,我不记得。”

对方顿了顿,笑道:“多半是我错认了。”

我打算去看褚遂良的书法,回身走出十余步,隐隐听得她在向侍婢解说佛法,语气依然柔和:“佛有应身、报身、法身。这一尊是卢舍那佛,便是报身佛,毗卢遮那佛是……”倒弄得我微觉羞愧,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康九娘而草木皆兵了。

但康九娘的事,也的确足以成为我们心中的负担。接下来的两年,裴公没有放弃暗中寻找她,却也一直没有寻到。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皇帝回了长安后,第二年因为关中缺粮,再次东奔洛阳,赖着不走。裴公、张九龄、李林甫三人同时拜相,裴公又被委任为主管漕运的江淮、河南转运使。于是,他得以专心推行鼎新漕运的计划。他的策略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多用水运,减少陆运,像我们之前聊过的那样,在三门峡开凿山路,其余环节则视黄河水情而定,能用水运就用水运,趁水情较稳时,将粮食送到关中,储备在陕州和华州的转运仓,当黄河浪急风高时,就从这两个仓调粮到长安,而从南方运来的粮食则暂存在河阴的转运仓里。虽然多设了几个转运仓,但运粮的各个节点变得紧凑多了,效率有了很大提高。

总之,裴公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开心,皇帝看到缺粮问题有望解决,也很开心。不开心的只有裴夫人,她把我薅过去,用力揉我的脸:“他的身子弱,如今又为了新设几个转运仓,一时跑去河口,一时又去三门,多么辛苦!回来的时候,想必又比走时清减了,唉……我记得,绕过三门峡、开凿山路的法子,是阿妍你提出来的?若是没人想出这个法子,他也未必去做这件事,更不必这样奔波劳碌!”

我一边竭力保护自己的脸,一边摆手。我可不敢居这个功劳,不敢窃裴公的策略为己有:“将三门水运变为陆运,这可是阿耶自己想到的。他于漕运一事用心许久,纵然没人说,他也要做这件事,阿娘大概比谁都清楚罢?他早些做完,就能早些回来陪阿娘,不好吗?”

裴夫人脸上一红,松了手:“说什么呢!什么陪……”

我嬉笑着跑了。

第23章 何时提携致青云(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