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王维一字一句,悠悠诵出。
张九龄静思片刻,慨然拊掌,叹道:“写得好啊!三女之运命,尽皆熔于此一诗。”
裴耀卿笑道:“息夫人虽不幸为楚王所掠去,却一直不肯与楚王言语。此诗以息夫人掌故,比拟饼师妻子,确可谓恰当之至。只是我腹笥未如张兄与王十三郎之广……息夫人与饼师妻子之外,还有一女,当是何人?”张九龄叹道:“‘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两句,乃是借用了冯小怜弹琵琶弦断时所作‘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两句。”裴耀卿恍然道:“是了,冯小怜为北齐后主高纬爱妃,后来高纬身死,周武帝又将冯小怜赐给代王宇文达为妾。小怜甚是受宠,不想也会发此哀音。”
张九龄颔首道:“正是。此诗名为《息夫人》,实咏饼师妻子,却又借用了冯小怜旧句,由此,三女虽时代迢隔,运命却教此诗系在一处——而全诗只有二十个字而已。咏息夫人的诗作中,尚未有篇幅如此之短,而意蕴如此之丰的。而王十三郎虽借用了冯小怜之句,却用‘息夫人’作为诗题,则是因为——”
“以楚王而非荒淫无道的高纬比拟宁王,更为明智。”裴耀卿接道。[2]
张九龄叹道:“王十三郎为饼师夫妇求情,却又并未激怒宁王,反而触动于他,可谓既有仁心,亦富急智!王十三郎这等才子,合当在朝中做事,为社稷邦国尽力啊。”
王维大喜,当下整理容色,起身郑重一拜:“贱子十年以来有意为官,只是器质鄙陋,无门而入。若张相公能鼎力相助,维必终身感念厚恩!”[3]吩咐童儿将那首诗取出,献给张九龄。
裴耀卿笑问道:“敢问张兄:不知左拾遗之职,王十三郎可还当得?”
“当不得。”张九龄读着诗,头也不抬地说。裴、王二人皆是一怔,却听他续道:“左拾遗当不得,右拾遗却当得。”
“好啊……”裴耀卿佯作不快,继而笑了,“我将王十三郎引荐给张兄,张兄反倒要与我抢人了。”
原来裴耀卿为门下省侍中,而张九龄是中书令,中书省的长官:左拾遗在门下省,而右拾遗却在中书省,张九龄说王维当得右拾遗,便是要王维来自己手下的意思了。
一时宾主尽欢。宴罢时已是黄昏,响过了街鼓,到了宵禁时刻,张九龄身为相公,自然可以夤夜于街上行走,还可叫开已关的坊门。王维则无此殊荣,只得宿在裴家。
侍女将他领到第三进的客房之中,笑道:“王十三郎便请在此安歇。”说着偷看他一眼,飞红了双颊,“今日来的人好多!”又奉上柳枝牙刷、细绢巾帕之类。
王维随口问道:“除了某与张相公,难道还有他人不成?”
“是呀,我家九娘请了李太白李十二郎君在家中盘桓,说是要将大唐歌诗译成胡语,传到外邦哩!”侍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