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紧了胸口,那儿揣着一本我最珍爱的书,一本从21世纪带来的书:《王右丞集笺注》。每当我痛楚时,每当我迷茫时,摸一摸这本书,便会获得力量。

可此刻,纵是这本书,也不能拯救我了。我跌跌撞撞地走着,迎面而来的路人无不闪避,我也不在意,只觉得身上好冷,张口呵出的尽是白气。我抬头,只见繁闹市肆之中一面青旗飘扬,正是那日我与绮里喝过酒的酒楼,便信步上楼,要了一大壶酒,只图一醉。

然而这唐朝的酒啊,度数太低!我醉不了——醉不了!

我一杯接一杯地将酒倾入口中,喝了半晌,仍是毫无醉意。我抬眸,忽见窗边一个穿一身圆领青袍的男子,也是如我一般,一杯一杯地喝着。他肩背挺得笔直,但那举杯的动作间,不知怎么地,就露出一种萧瑟来。我生出同病相怜之意,扬声对肆主道:“那位郎君的酒钱,算在我账上。”

那男子回过头来,虽似诧异,仍是冲我一笑:“小娘子美意,某却之不恭。”

我平日看惯了王维、崔颢,寻常的美男子再不能入我眼,然初见此人,还是暗赞了一声:好英武的人物!两道剑眉直飞入鬓,一双凤眼威仪深重,鼻若悬胆,鬓似刀裁,肩背挺直,一看就是行伍里熬练过的。我不由问道:“河西大胜,众人皆欢,郎君何以独坐寥落?”

“两国通好有年,各去守备,吐蕃畜牧被野,凉州士民安乐。如今盟约一朝破坏,两国自此再无宁日,某为大唐子民,有何可庆!有何为欢!”男子字字掷地有声。

这话真真说到了我心里,我断没想到,在河西还能听到如此议论。我不觉拱手,肃然起敬:“敢问郎君名姓?”

“某姓安,名重璋。未知小娘子尊姓?”安重璋起身,还了一礼。

“妾姓郁。”我亦起身,举杯走向安重璋,“崔节帅这场大胜……妾亦同安郎是一般的心思。”

“哦?郁小娘子作何想法?”

我低声道:“崔节帅本是忠厚之人,想来不愿做出偷袭之事。多半是来传旨的中贵人要崔节帅出征,崔节帅不得不为而已。”[1]

安重璋点头道:“是。想必中贵人欲求功劳,便向至尊奏称,吐蕃无备,节帅若行掩击,必有大获。”

“中贵人乃是矫诏……”这话我和任何人都没敢说过,此刻对着这素昧平生却与我想法一致的安重璋,却忍不住了。

安重璋想了想,摇头失笑道:“纵然他矫诏,你道他当真是矫诏么?”

这话说得极绕,我受了打击之后反应迟钝,当下呆呆望着他。安重璋轻声道:“纵然此次崔节帅出兵当真是由于中使矫诏,至尊也必因他大胜,而欣悦之极,哪里还会去在意中使是否矫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