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影袅娜,一旦融入了山间树影,便再也看不清楚,只余下谷中白云缓缓飘浮。
王维愣了片刻,见百十步远处植有乔木,树荫浓密可喜,掩着几间茅屋,就过去叩门问路,半日才弄清楚方位,回过头来叹道:“上古帝王无怀、葛天之民,想来也不过如此了罢。”
“怎么?”
“无怀氏、葛天氏治下的臣民是何等自在,你我无由见之,但由此处乡民,倒很可推想一二。有位老丈平生未曾出过辋谷,‘大业’‘贞观’之类的年号,他家人也是全然不知。‘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原来……”王维似惊异又似怅然,“不止是陶令的编造。而你看此间良田沃地、郁林清川,渔樵俱可,又与《桃花源记》所言大是相似。”
我们依指点向东,走了好有两刻钟,见着一片翠色葱茏的秀丽山岭,便是华子冈,为辋谷北侧的最高点。攀上这山,我不免疲沓,坐下来休息,极目四望,欹湖的数顷湖波,山间的云光树色,俱皆收入眼底。
“是先去那孟城,还是先去那里?”王维指着远处高坡上,那古城城口的一小片屋宇。
我起身遥望,见那片房屋乃是唐制,却似有了些年头。虽然山居房屋大多简素,可也能看出不似现时建筑的严丽宏盛,而是初唐式的廓落朗肃。远远看去,有不少鸟儿在房顶结了巢,飞进飞出。我蓦地反应过来,那该是宋之问的别业了:“先去孟城也罢。”
古城城门已然破败不堪,我们先后走入,只见这城果然很小,大约只有几里方圆,但城墙低矮,因此身处城中,也可望见周遭坡地,视野很是开阔。城中久无人居,满地杂草间还散落着当年驻兵们留下的物事,几百年前的刁斗、吊锅、饭釜,甚至有已经锈蚀不堪的刀枪。王维拾起一根枪来,抚摩着枪尖道:“好铁。”
忽地树叶沙沙微响,有只猫从他身旁一棵桦树上跃下。猫和那些少女们倒不一样,见了外人也丝毫不畏,摆了摆尾巴,径自奔来,眼睛亮闪闪地打量我们,似乎在比较谁是好相与的那个。最终它咪呜叫了声,跳上了王维的衣襟,将头在他袖间轻轻挨蹭,姿态甚是轻松惬意。王维冲我得意一笑。
这里天蓝如洗,清爽的秋日轻风掠过城墙的缺隙,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却并不骇人,反而有种特别的清幽之致,仿佛连你的心也被这呜呜的风拂得平整了。那些年我混迹幽州时,常常听见城头上有人吹埙。这种呜呜的风声,乍一听也很像埙声,但却没有那份哀凉之气。刘裕故事,虽也可感可叹、可悲可慨,但身在如此安详阔朗的地方,我却是起不了什么吊古伤怀之思的,当下只望着城下的幽林穹谷发呆。刘裕攘袂而起,挞伐定乱,这一代雄杰留下的故迹,现今却成了猫狗、禽鸟们快乐游弋的所在,这种对比奇妙地和谐。
“上去瞧瞧?”王维目光示意城边的戍楼。那戍楼形制简陋,想来并非战事瞭望所用,而只是为了兵士们可以登高望乡。他走过去,推开了门,过了片刻,才扬声道:“过来罢。”门户久封,乍开之际,常有大片尘灰扬起,他自是有意待灰尘落定,才呼我进去。我一向知他体贴,仍是忍不住冲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