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苦啦。”他改敲为摸,摸了许久,收回手去,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枝花,花瓣匀净,层层叠叠,如一只洁白细腻的粉团。

“假的?”这枝白芍药和真花几乎没区别,只是枝叶过分结实了些,才被我窥得些许端倪。

“假的。”王教授说,“你那年不是让我送你芍药吗?芍药不是四时常开的花,这十年来,我随时预备一枝假的,以免郁小姐突然来讨债。”

霞光柔缓地在天穹中散开,燕子渐次飞回巢里,学生们开始向食堂进发。我看了眼外面的暮色,提议道:“王教授,明天是星期六,咱们去平谷看桃花吧。”

王维关掉电脑,站了起来。

我在原地欢快地转了数圈,逐渐停下的一刻,伸长手臂,将手中的花枝递到他面前,做出浪荡少年给姑娘献花的姿态。

他含笑接过花枝:“非常乐意。”

第109章 (番外)何须生入玉门关(杨续)

两年了。

离开女郎后,杨续一直没有真正远离主人的坟墓。

王师收复了洛阳,东都士民一片欢悦。那欢悦中,当然有不安——他也不安。魏州、相州……史思明的叛军离东都,并没有那么远。

他不相信叛贼,也不相信平民。葬在洛阳的贵人太多了,在如今这样的时世里,贵人的坟冢,惯常受到搅扰。纵使没人盗走墓中的器物,只将墓前的碑石取走……他稍稍一想,就感到痛楚和烦躁。

而偏偏,自安禄山起事以来,这四年,东都死了太多人。叛军夺取了洛阳;安禄山定都洛阳;安庆绪弑父自立,王师夺回洛阳……今年的九月,史思明又一次夺取了洛阳。在如此旷日持久的撕扯中,这一带的新鬼,大概比活人还要多了。

人死了,就要有碑石和墓志。大部分平民无力置办,但总有士族和本地的豪族要做这些。石料不够用时,凶肆的肆主们就会去山里取。旧的碑石、志石磨灭了字迹,就是新的石料了。

主人李适之的坟墓,去龙门山的石窟未远。他和焦炼师合力将女郎救出,带到龙门山里时,女郎虽已很虚弱了,仍是在洞窟之间徜徉了许久。她指着灵岩寺宾阳洞的一面摩崖石刻告诉他:“这里刻的,原是北朝初造石窟时的碑文。后来太宗皇帝的第四子魏王李泰要为母亲长孙皇后祈福,为了省钱,就将碑文磨去,令岑文本撰文,褚遂良书丹,写了这通碑文。”

他微微发怔,望着那通石刻:“褚遂良的字很好么?”

他跟在主人身边,也读了书,识了字,但书法……还是太难了。

“是啊。”女郎说,“因此他们随意磨去了原本的文字,让褚遂良来书写……你瞧,碑石恒常不变,而碑石上的文字,变了又变。常有人说贞石不朽,所以要将紧要的事都刻在石上,但……不朽的只是石头而已。”

是啊,石头是不变的,而附着于它们的名字,变了又变。

神道碑和墓志石上都有主人的名字,他不能接受主人的名字也一样为人所磨灭、丢弃。所以,他一直没有真正远离洛阳。

九月,史思明乘胜而来,锐不可当,司空李光弼只能暂且放弃洛阳,退守东北方的河阳。顾名思义,河阳在黄河之北。河阳有三城,北城是最早修建的,黄河南岸的是南城,河中间的沙洲上,又建了一座中潬城。南城与中潬,中潬与北城,各自以一座浮桥相连。三城连接河东、河南、河内,于兵家而言十分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