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他只€€能用手死死攀住案沿,向前倾身,斜映而来的烛光将他脸上黄斑照得无所遁形。

褚尧若有€€所思。

听闻从数月前自己离京开始,皇帝的身子便每况愈下,几乎是在拿汤药吊着。

可他从不€€肯轻易承认这点,对外总是严密地封锁着消息,若非有€€陈之微这个耳目隔三€€差五往青州传信,褚尧根本想象不€€到€€,从来不€€可一世的父皇竟会衰落到€€这般田地。

就在东宫决定返程的前几日,皇帝的病势突然急转直下,连早朝也不€€上了。每日堆积如山的朝政与军报,引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皇帝病重”的消息再难弹压,一夜间如长了腿般传遍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褚尧想。

父皇他,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武烈帝鼻翼翕张,勃然喝道:“太子以为自己翅膀长硬了,就敢公然顶撞于朕了吗!除了手下那几千亲兵,皇都内外又有€€几寸土地受你辖制?君臣父子在上,朕拿你,简直易如反掌,来人!”

怒声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及至尾音消散也未得到€€任何回应。

武烈帝眉心€€狠狠一拧:“禁军,禁军何在!还不€€给朕缴了这乱臣贼子的兵符,东宫忤逆不€€逊,尔等也要猫鼠同处吗!”

褚尧端了端袖,径自起€€身,用平稳的声线回:“父皇稍安勿躁。禁军的人马一时半会来不€€了,锦衣卫的绣春刀再不€€济,也能拖住他们些€€时日。”

顶着武烈帝错愕的眼神,褚尧无声莞尔,他走到€€烛台前,三€€两下剔掉了赘余的蕊花。

殿内瞬间亮堂不€€少€€,武烈帝面上倏划过一丝惊慌,本能想躲,却听得褚尧在耳旁又道。

“父皇一心€€逼出迟笑愚,不€€惜把叛国的罪名栽到€€他头上,可曾想过,这样做不€€仅是让他和蜂云谷众人走投无路,也是在打锦衣卫的脸呢?”

不€€知是灯光下,褚尧那张酷似虞昭柔的年轻面孔,还是他话里话外的戏谑意味,深深刺痛了皇帝。

武烈帝拼尽全身气力,试图掀翻龙案,却也只€€是偏移了几个角度,自己反倒在巨大的作用力下仰面跌向龙椅,瘫软着起€€不€€了身。

他喉间嗬嗬作喘,艰难地质问:“太子,想弑父不€€成?”

褚尧平静不€€答,琉璃镜后€€的眼神虽然冷酷,但并€€没有€€流露出十足的杀意。

他波澜不€€惊道:“儿臣不€€敢。禁军虽不€€中€€用了,可两万襄龙卫还盘踞在城外。倘若儿臣胆敢对父皇不€€敬,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襄龙卫的法网。”

喘息声渐渐平复。

武烈帝手扶椅背缓慢坐直了身,垂眼再抬,竟有€€那么€€点运筹帷幄的意思。

“既知今日是进是退,都改变不€€了结局,索性老老实实交出兵符。看在你母后€€的面子上,换骨仪式前,朕还可以许你最后€€的尊荣与体面。”

褚尧扣住银剪的手指一紧。

他沉下了声:“你原来,还记得孤的母亲。”

武烈帝额心€€略微舒展:“你母亲虽然固执,可难得的是,她待朕的心€€意始终如一。”

说完这句,父子二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十余年前的雨夜,昭柔皇后€€为了保全亲子一命,背负着“□□”之名屈辱地死去。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曾经蒙蔽了武烈帝理智的心€€火早已经熄灭。

冷静下来的他越想越觉得当年事有€€反常,于是他设法拿到€€了迟墨的摸骨笔记,发觉里边唯独缺少€€了太子的骨相特征。

武烈帝几乎立时想到€€,以老迟墨事无巨细的医痴本性,断无主动替皇室掩盖丑闻的自觉。最合理的解释,恐怕只€€有€€他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

先皇后€€从无任何不€€忠之举,她最大的背叛,仅是在皇帝欲对太子下手之际,断然否认了自己的忠贞。而迟墨,则因为体谅皇后€€的一片慈心€€,撒下了他行医生涯中€€唯一的谎言。

当真相在脑海中€€隐隐浮现轮廓,武烈帝既惊愕,又深感难以面对。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逃避,后€€来授意千乘族人血洗蜂云谷,不€€仅是为了杀人灭口,更是为了发泄心€€头难以言说的愤恨和恐惧。

如此沉寂了许久,武烈帝漠然抬眸:“只€€要太子顺从了这回,作为补偿,待换骨仪式结束后€€,朕会以新€€帝之名,许你母亲最至高无上的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