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膜粘腻在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张张与他没有分毫区别的脸上,像是小孩子吹破的泡泡糖,但是那一张张江秋凉在镜子中曾经看见过无数次的面庞,却说出了并不童趣,甚至堪称残酷的答案。
“江秋凉……”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江秋凉,和我们一起……”
和我们一起,下到地狱里吧。
江秋凉冷冷注视着下面一张张狰狞的,熟悉的脸,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照出了很多个他的身影。
他们在邀请,邀请一个天真的,愚蠢的,本该属于他们其中一员的同类回归到来处。
曾经,江侦仲也用这种眼神注视过他。
慢慢的,有一种近乎虚幻的情绪,从如同一壶热水拂开了冰冻三尺,出现在江秋凉的眼底。
不是渴望,不是高兴,甚至不是悲哀。
而是怜悯。
身后传来去而复返的轻响,江秋凉没有回头,他重新举起了那个药瓶,在一群近乎疯狂的嚎叫声中,一节又一节松开手指,直到倒影中的狂欢在他的眼前消失,药瓶垂直坠落到难得喧闹的地下室。
“请享用吧,”江秋凉淡淡道,“怪物们。”
炽热的火焰在顷刻间暴起,痛苦的嘶吼声吞没了玻璃瓶碎裂无足轻重的杂音,地下室在眨眼之间亮如白昼。
光明终于接纳了这里。
即使只有片刻。
不过,这对现在的江秋凉来说早已无关紧要。
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绒布,铺在通风口上,阻隔那些昔日求之不得的光亮。
有一瞬间,江秋凉真的觉得很可笑。
旧地重游,重归故地。
这些本该美好的词语,到了他这里,似乎总是会被覆上一层挥之不去的,讽刺的面具。
地下室很喧嚣,架子倒了,很多的药瓶摔在地上,还有架着的刀,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并不难辨认。噼啪的是火焰,碎裂的是玻璃,沉钝的是木架,尖锐的是金属,嚎叫的是怪物。
那一刻,地狱的模样在江秋凉眼前变成了某种具象化的存在。
怪物的眼睛,那种在火光下显现出琥珀色的眼珠死死盯着江秋凉,像是说不尽的诅咒,跟随滚滚浓烟一起恶毒的飘散在空气中。
它们在火光中幻化,人类的身躯不足以承载它们满溢的怨怼,火舌烧去了它们的皮肉,最终凝固成了黑色的固体,长出翅膀。
是之前见过的,那种能吸人血,将人转化为玩偶的蚊虫!
蚊虫在火苗中浴火重生,于是一阵崭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居然盖过了燃烧的声响,直直朝着通风口涌了过来。
江秋凉扯过绒布盖住了仅有的缝隙,一双手从他的身侧探过来,将绒布的边缘塞进了四角。
凌先眠的音色很温和,和掌心的温度截然不同:“走吧。”
通风管道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在视觉几乎被剥夺的情况下,其他的感觉就会在无形中放大。
通道是金属质地的,手掌贴在上面,有丝丝渗入皮肤的冰,江秋凉走在前面,没有人说话,寂静几乎要将所有多余的情感吞没,四周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江秋凉觉得,凌先眠的呼吸比平时略重了些。
这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凌先眠烫人的体温。
还是凌先眠的说话声先从身后传了过来:“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