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相反,女士们在舞会前所做的准备就要复杂得多了,但很少有人会专门拿出来抱怨,因为人们通常认为这样的准备是合乎常理且不值一提的。她们往往需要置办一套新的衣裙,因为穿着同一条裙子出现在两场不同的宴会上被认为是失礼和寒酸的;她们还需要为了新的衣裙搭配首饰;为了保证她们纤细的身材,在舞会开始的前几天只吃鸟食一样的饭菜。而即使如此,她们仍要穿上令人窒息的束胸以及会磨出血泡的舞鞋,甚至连在家练习舞蹈时也不例外。
她们并不主动邀请一个心仪的对象跳舞,她们需要等待对方先发起邀约。但为了得到更多的邀请,健谈的女士往往会先挑起话题。但在谈话中,她们可不能只会说“你今天真是英俊极了”这样肤浅的话语。即使人家爱听,也得思考其他的话题。她们要提到房子、土地、政令、家长里短,但又不能多说,因为那会适得其反,给自己塑造出一个不懂装懂的野心家形象。
频繁地进入舞池被视为受欢迎的象征,这样她之后的婚姻也大有保障。但小姐们并不是来者不拒,她们也会在舞会上遇见一些自己不喜欢的平庸之辈。而这些平庸之辈往往又会自信地对她们大献殷勤。可即使不喜欢,她也不能拒绝别人的邀舞,因为那又是一个无礼的象征。当她的父兄在旁,而且他们也觉得这人不堪托付时,他们也会替她拒绝,但他们有事耽搁时,她就像只被豺狼围困的白兔,显得孤立无援了,就像舞会不允许女人长嘴一样。
而在被笨手笨脚的舞伴踩到脚之后,她们也不能因为疼痛表露出任何不满。这时,她们又像极了每一个温柔的母亲,在孩子的耳边轻语:“没事的,再来一次”“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还有“一点儿也不痛,我们只是需要勤加练习”。
小小一场舞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描绘成女人们的战场,因为那与她们的婚姻大事息息相关。“不能失礼,不能令家族蒙羞”成了她们迈进宴会厅后不能忘记的要义。不过这个打破要义的决定权并不在她们,而把持这一决定权的人完全可以没有任何夸张成分就如此炫耀:“嘿,小姐,你刚刚是在我邀请你跳舞时停下来呼吸了吗?那真是无礼至极!”
这是蕾娅在普通舞会上总结出的有趣事实,而这一次,她渴望能在博尔镇的舞会上体会到一些不同。值得庆幸的是,博尔镇确实有着制造惊喜的实力。
来参加舞会的女士比男士要多得多,这让男士们大为欣喜,给了他们一种误入花丛而被花香熏的意乱情迷,不知该如何挑选的错觉。有人甚至幻想会有女士因为争抢一位男士的头舞权而大打出手的场面。
不过在场没有一个姑娘会为了这个头舞权去扯头花。那些没有舞伴的姑娘们很快就找到了自娱自乐的方式。想要休息的不知从何处找来纸牌,直接蹲在一个角落里开始小赌一把;而想要跳舞却无人邀请的,则用炭笔和墙灰给自己画上一个假胡子,开始和其他女孩玩起角色扮演。
在瑟琳娜正愁不知道怎么拒绝一位彬彬有礼的鞋匠时,主办人弗洛伦夫人出面为她解了围。蕾娅不太确定她是天性正义还是只是为了打发走一些惹人烦的男人,好顺势加入蕾娅和瑟琳娜之间的谈话。
这次并非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从前蕾娅到镇政厅去办事时,曾见过弗洛伦夫人几次,每一次她看上去都不太开心,不怎么搭理人。后来听艾瑞克说,她抱怨镇长因为工作太多而疏忽了她,所以经常跑到镇政厅去责备自己的丈夫。不过她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镇政厅的书记官们都认为她和蔼可亲。蕾娅猜测,她对自己丈夫的怨言来源于眷恋,自她从瘟疫中幸运地活下来开始,她就不愿再坦然地面对失去了。
同为镇长夫人,艾琳诺虽然也会举办宴会,但过于盛大的舞会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原因大概是马勒斯顿的镇政厅其实拿不出太多钱来,而塔维斯家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承担一个镇子的社交舞会。所以她时常选择举办小宴会和茶会,而女孩们也更热爱去其他地方参加公共舞会,因此也不会怪罪她。
与艾琳诺不同,弗洛伦夫人是个极其痴迷舞会的人。她热爱看到一对又一对的爱侣在她的舞会上诞生。但她也有自己的标准,当她觉得某位男士实在配不上他倾慕的那位女士,而那位女士也无意于对方时,她就会展现出自己热心肠的本领,以最妥帖的方式“拆散”他们。
“塔维斯小姐,加拉德小姐,感谢赏光。我敢说,你们俩是这场舞会里最亮丽的两位小姐。”弗洛伦夫人满面红光,热情地朝蕾娅和瑟琳娜打着招呼,她这套话术应该对礼堂里的每位小姐都说了一遍。
蕾娅和瑟琳娜一起朝她行了个礼。
“弗洛伦夫人,很高兴见到您。”蕾娅礼貌地说道,“这场舞会办得真是不错,我想没有人会提前离席,甚至还会到您跟前来,求着您延长舞会的时间。”
“哎哟,这是真的吗?两位小姐,你们是第一次参加博尔镇的夏季舞会,可不要用好听的话哄我呀。”弗洛伦夫人嘴上谦虚,却毫不掩饰地仰天大笑,手上的扇子丝毫没有遮住她暴露出来的牙齿,但她显然并不在意。
瑟琳娜与蕾娅交换了个眼神,恭维道:“当然是真的啦,弗洛伦夫人,您的品味不俗,无论是酒水还是乐团都无可挑剔。”
弗洛伦夫人笑得更开心了,精神状态又更上一层楼。起初蕾娅和瑟琳娜都觉得合适的夸赞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但很快她们就不那么认为了,因为弗洛伦夫人一高兴就喜欢到处做媒。
“今晚这些小伙子还瞧得上眼吧?”弗洛伦夫人凑近了些,仿佛要保证话题的私密度似的。
“挺好的。”蕾娅略显敷衍地说道。
弗洛伦夫人半边眉毛挑了挑,听出了蕾娅的口不对心。她的目光在舞池中搜寻着,在每个男士身上都稍作停留。
“我想艾瑞克是个不错的孩子,他很能干,人也善良,你们俩应该很熟悉了吧?”弗洛伦夫人说道。蕾娅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刚要出言谢绝,又被弗洛伦夫人的话堵了回去。她指着舞池里的男人一一说道:“你喜欢书记官吗?那两个你也见过,但没有艾瑞克长相英俊。不过这全在你,如果你不喜欢,还有那么多人呢。我说沃尔特村的帕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一定会成为下一任村长,前途无量啊。哦还有那个,他是个医生,医术精湛,有了他谁还会为了咳嗽发愁呢?那个木匠嘛,也看得过去,但他太沉默寡言,而且家境其实没那么……”
“弗洛伦夫人……”蕾娅试图插话,但弗洛伦夫人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依旧对着一些单身男士滔滔不绝。没有办法的蕾娅只能用尽全力又喊了一嗓子:“弗洛伦夫人!”
这一嗓子终于起了作用,弗洛伦夫人停了下来。她对着蕾娅眨巴着眼睛,意识到自己因为说太多话而口干舌燥后,她找侍者要了一杯樱桃酒。
“你要说什么吗,小姐?”弗洛伦夫人真诚地问道。
“是的,夫人。”蕾娅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感谢您的好意,但我现在没有在挑选丈夫,所以您不用再向我介绍他们了。”
“什么?”弗洛伦夫人愣了一下,旋即又喜笑颜开,“晓得了,你瞧不上他们。其实我也觉得他们配不上你,像你和加拉德小姐这样的女孩,做个男爵夫人都绰绰有余。不过要是你们真的看上了哪家的小少爷,还是得留个心眼,他们虽然光鲜但不够朴实,有时谎话连篇。倒也不是说博尔镇里的男人就个个都是实诚的,但是男人一旦有了钱和地位,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