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地记得奶奶和父亲说希望母亲能顺产,这样生下的男孩才更加健康。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白奶奶口中“顺产”的含义并非她一直所理解的“顺利生产”。
那天她和奶奶走得急,甚至没有吃东西,她就这么饿着肚子,一直等到了凌晨。肚子咕咕直叫,倦意又垂直袭来,但她不敢去找奶奶和父亲要吃的,也不敢躺下睡觉。但她怎么控制得住眼皮不落下来呢?不知道几点钟的时候,奶奶走过来,扔给她自己的外套,告诉她如果困了,就躺在椅子上睡一会儿。
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天亮了。她从椅子上坐起来,又冷又硬的长凳让她浑身疼痛。她抱着奶奶的外套打了几个喷嚏,等她抬头寻找时,却看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朦胧的意识很快消散,她的头脑清晰起来,孤独感和恐惧感也随之到来。十岁的蕾娅还对医院有着畏惧,因为这里象征着疾患与疼痛,浓浓的消毒水味侵入鼻腔,一件件白大褂似幽灵般飘过。她站起来,想要大声喊叫,却看到头顶一块写着“请保持安静”的警示牌。
远处传来轮子急速滚动的声音,她扭头朝走廊的另一端看去。几个表情严肃的幽灵又游荡至此,幽灵的旁边还跟着几个女人和男人。他们推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朝产房奔去。经过她身边时,她只看到女人那张扭曲的、痛苦的脸。
在胆怯地询问护士自己的家人在哪里无果后,她没有听护士的话留在原地等待帮助,而是开始自己一间一间地去寻找。她记得母亲的名字,那些名字会写在病房门口,她相信只要自己用心找,就一定能找到。
不过最终,还是那个护士替她找到了病房。她有些惭愧,因为那让她看起来很无知。她不想让护士陪她进去,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凭自己的力量找到这里来的,她想让自己看起来聪明些,父亲不喜欢蠢笨的小孩。
一个病房里有六张床,在确认了前五张床上没有自己的母亲后,她朝最后那张床走去。那张床周围拉上了帘子,日光透进来,照出几个人影。那几个黑影挤在一起,组成连绵的山峦。时不时,山峦发出一串欢快的笑声。
她走过去,提起帘子的一角,试探性地把头探了进去。她看到山峦有了清晰的面容,个个眉开眼笑。父亲和爷爷看起来高大异常,奶奶被他们围在中间,怀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团,布团里是她的弟弟,但她没有看到他的脸。
母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但她睡得不是很踏实,眉头紧蹙,两只手紧紧地拽着被子,看起来心事重重。
“你到哪里去了?”奶奶第一个注意到她。
“一定是去厕所了,对吧?”父亲的语气温柔极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你过来看看你弟弟。”奶奶说道。
她懵懂地走过去,奶奶欠了欠身,把布团推到她面前。
“可爱吧?多么漂亮的孩子呀。”奶奶满脸溺爱地说道,“以后你就是做姐姐的人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不能太任性了。”说完,她就把布团拿走了。
她还是没看清布团里的婴儿长什么样。
又没有人看她了。她从床尾又绕到床头,轻轻碰了碰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抖了一下,但又没有更多的反应了。她不放心地凑过头去,唤了句“妈妈”。但母亲没有答应她。但她却看清了母亲抖动的睫毛,以及一颗从眼尾滑落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