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裳赃污,头发蓬乱,形如恶鬼。家人早就叫来了大夫,准备了饭食,他却既不愿看病,也不想吃饭,只是道:“去给李阁老递帖子!去给李阁老递帖子!”
接着,他就急急忙忙沐浴更衣,梳头焚香。李越的回音很快就到了。顾鼎臣稳步走入镇国府,肃然如当年的金殿对策。而下一刻,他却看到李越正在闲适地在院中逗鹦鹉,一见他来,回头笑道:“九和来了,坐吧。”九和是顾鼎臣的字。
顾鼎臣:“……”
他艰难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屁股上长满了苍耳。他将自己这十天的心血递给了李越。李越只翻了几页,就放下了:“写得还不错。”
写得再好,你不也随手丢在一边吗?顾鼎臣腹诽,难掩心中的失落。
他只听李越又道:“可这上头的都是别人的东西,却没多少你自己的见解。就像这鹦哥一样。”
就在这时,鹦哥开口了:“先人常训子弟云:‘男子有三紧,谓头紧、腰紧、脚紧”。头谓头巾,未冠者总髻;腰谓以条或带束腰;脚谓鞋袜。此三者要紧束,不可宽慢,宽慢则身体放肆,不端严,为人所轻贱矣。’【1】”
顾鼎臣一怔,这是朱子的《童蒙须知》,李越是拿鹦鹉来讥讽他只会学舌!可饶是如此,他也不敢翻脸,只能卑微地解释:“此书既称荟要,必是心学中精要之处。下官只能略加点评,却不敢妄自添加。”
“是吗?”李越只轻飘飘地应了一句,就叫人把鹦鹉拿了出去,这才看向他:“既然不便写,那便说说吧。”
这是戏肉来了,他正打算谈谈自己对心学新的所悟,就听李越道:“九和,你觉得教孩童启蒙和教鹦鹉学舌最大的差别在哪儿?”
怎么又扯到鸟了!看似闲谈,顾鼎臣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字斟句酌道:“回禀李尚书,鹦鹉学舌只需要训练,可孩童启蒙却需要求解。”
李越赞许道:“没错。人和动物最大的分别,就在人是有意识的。所以,要叫动物形成集体,只能靠两样,一是天性,二是训练。可人不一样,人要能群,需要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可,何为善,何为恶,何为美,何为丑,一群人不能有两个标准。大明子民众多,什么又是我们心中的那杆秤呢?”
顾鼎臣眼观鼻,鼻观心道:“是圣人之言。”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圣人之言是标准,那天子之言是什么?他马上补充道:“圣人之言,是万民的指引。而天子之法,是万民的准绳。”
他还想继续描补一二,可李越却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不置可否,直接问了第二个问题:“圣人早就故去了,他的学说早已成形,为何还有那么多志士仁人在不断重注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