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滕旭升都没说过几句话。
夜深人静时,滕婆婆回到房间,忧心忡忡,不断地叹气。她哪里不知道,先前滕旭升完美的伪装在滕婆婆眼中只是一个孩子拙劣的演技,她又怎么不知道滕旭升的真实情绪,只是每次滕旭升都只会说“我没事”,滕婆婆只好配合他的伪装,她能做的,是托黄叔叔带一些家乡的特产来,每一次滕旭升的心情确实能因此好些。
这一次滕旭升连伪装都没有,滕婆婆觉得事态很严重,她也了解滕旭升,不是他想说的他绝对不会轻易松口。她只能先让他冷静下来,又赶紧托黄叔叔带些特产来,她打算后面找个时间与滕旭升长谈。
黄叔叔的项目在本地一所大学的老校区,那天上午,黄叔叔说特产带到了,滕婆婆迫不及待地出门,滕旭升在房间里听到了外边的对话,他开始懊悔自己昨晚的冷淡让婆婆如此担心,他也打算等婆婆回来后和她好好聊一聊。
当天中午,滕婆婆迟迟未回,滕旭升打了电话给黄叔叔,黄叔叔那边的声音有些异常,没多久电话被挂断了。滕旭升一看手机上弹出了一条实时新闻,是那个宿舍大院着火的事故报道。
滕旭升脑子嗡嗡作响,他抑制着发抖的身体,迅速地穿好鞋向着学校狂奔而去,宿舍大院外,已经停着好几辆消防车和救护车,几个工作人员拦住了拼命往前冲的滕旭升,滕旭升停在原地,用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道:“有……有幸存者吗……”
“有的,同学你不用担心,现在已经开始在搜救了……”
“那些幸存者里……有一个老奶奶吗……”滕旭升抱着一丝期待看着工作人员,几个工作人员顿时面露难色,面面相觑,“同学,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先带你去休息好吗?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全力搜救当中……”
“到底有没有!”滕旭升绝望地问道。
工作人员沉默着,滕旭升看着远处浓烟滚滚的宿舍大院,他的所有情绪仿佛被抽离了,他的呼吸,心跳,触觉仿佛都已脱离他的身体,他没留下一滴眼泪,说不出一句话,就这么看着远处的宿舍大院。他感到世界天旋地转,一切都仿佛蒙了层不真实的滤镜,内心深处淤满了充盈的空虚,想要喷发却又无能为力……
几天后,滕旭升带着婆婆的骨灰,和黄叔叔的家属一同乘着大巴回到了老家,他用了家里的积蓄,为婆婆买了一处墓地,安葬了婆婆后,滕旭升没有久留,又乘着大巴回到了灵竹镇的家里。
那天夜里,滕旭升呆坐在客厅里,沉默地流泪,他脑海中的所有事情像一团乱麻纠缠着,而后又被清空。那些想法微微摇晃着,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滕旭升万念俱灰,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眼泪已经干涸,他起身走进浴室,往浴缸里盛了热水,之后,他拿起水果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欲哭无泪地说道,这件卡其色的卫衣还是婆婆亲自挑的呢……
浴缸里,一抹抹腥红的浑浊晕染了热气腾腾的净水……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的记忆出现了残缺,神塔里古老的气息将他们唤醒,滕旭升还记得眼前这个戴着紫色发卡的女生,林芷晴却早已不记得这个额角有疤的男生。但此刻,他们又重新认识了彼此。
他们本真的善良在不同的程度中成为了彼此坚实的护盾,那些未完成的事情,遗憾的事情,憎恨的事情,在他们互相扶持中一一破解。
他们真正地感受了彼此不同的人生经历,即使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现实已经如此痛苦,神塔还要引导他们一步步回忆起当时的感受。但是,他们在一关关的挑战之中,有些事情渐渐释然了,不止因为那些未曾说出的话,还因为这些天里他们对彼此的信任与支持,从一开始的共同利益到后来的真心相待。
林芷晴没有告诉滕旭升,其实在第四关里,当她递给滕旭升纸巾时,他抬头的那一刻,她脑海深处的记忆已被逐渐唤醒。
滕旭升没有告诉林芷晴,在第一关的时候,他在杂物间里找到了她奶奶的手记,上边关于神塔的信息里有一条被标了问号——若组队闯关,最后一关挑战失败时,可牺牲一人,以保队友平安出塔。
在第四关时,滕旭升在老家吞下糖的那一刻,那些现实中关于婆婆的记忆皆数涌来,他只觉得信息量太大,头晕目眩,他吃惊地看着眼前尚还健在的婆婆,懊悔,委屈,不舍,痛苦的情感揉成一团,在滕旭升的心里炸开,他流下两行热泪,只重复地说:“对不起……”婆婆慈祥的笑眼满含柔情,她伸手擦了擦滕旭升的眼泪,滕旭升破涕为笑,却又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