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相让我转告将军两句话,”路明直视着宁风眠,很少有人敢就这么直视着宁风眠的眼睛,大将军的眼眸实在是太有压迫感,即便是看一眼就仿佛整个人都被洞穿一样,而此时的路明已抱有赴死的决心反倒是不怕了, “第一句,宁雨渐在朝中过得不错;第二句,赫连已经在羯人中称王了。”

之后路明果然就不再多说一句,屋中一下子安静得厉害,而路明的内心却并不平静,按照他之前想的崔绍这两句话的意图,宁风眠至少得有些情绪,或者至少会动动表情。

可是没有,宁风眠仿佛听到的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废话一般,甚至在听到宁雨渐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没有动一下眉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这个靠坐在房柱上的人。

屋中的沉默凝成实质幻化成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路明原本破罐子破摔的心一点一点地系紧然后慢慢悬起来。

“崔绍有没有告诉你,如果刺杀失败了你该怎么办?”宁风眠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什么?”路明不禁有些错愕。

“崔绍知道你爱慕他吗?你的一腔深情被他这样利用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宁风眠歪了歪脑袋,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耐人寻味。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挑衅,路明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最后统统转化为暴怒,仿佛自己一向珍爱奉若神明的圣物被玷污了一样,对着宁风眠吼道: “你说什么!”

“路明,”宁风眠的食指悠闲且有节奏地一点一点打在自己的交叠的手背上,有些惋惜地说道, “崔绍知道你的感情,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你去死。”

“士为知己者死,向来如此!”路明此时已经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对宁风眠怒目圆瞪,通红的脖子上青筋暴出。

虽然知道路明不可能冲过来,但是站在一旁的沈槐之看到路明这个样子还是本能地一步跨出挡在了宁风眠身前。

宁风眠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身形紧张的沈槐之,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牵上他的手将他轻轻拉回到自己身边。这一幕被路明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而宁风眠从路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藏不住的羡慕。

“很可惜,我不允许。”宁风眠十分诚恳地摇摇头,然后像是想到一件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勾唇笑了一下。

那一笑实在是太过诡异,以至于路明本能地突然生出一股害怕,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一个很大且你绝对不敢告诉崔绍的错误,”宁风眠并没有让路明等很久,很快就揭开了谜底, “遗憾的是这个错误我知道,你根本克制不的感情是你犯的最致命的错误。”

“什么?”

“你在浮白楼买了崔绍的字画。”

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在路明耳中却不啻为一句来自地狱的召唤,路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本满是生气的眼睛立刻失去了神采,他颓然靠倒在房柱上,整个人都被罩上一股心如死灰的绝望气氛。

那时候春风得意的自己,因为无法忍受崔相的亲笔字画被不认识的陌生人围观打量,冲动之下便花重金将它买了下来,可谁知那负气的举动居然被宁风眠看在眼里,而宁风眠这一句话的重点当然不是为了告诉他因为这字画所以知道自己对崔相的感情,而是为了告诉他自己犯下的另一个更加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保不住石头了。

另一边,一身夜行衣的何勇小心翼翼地潜入路明机关重重的家中。路明是一位顶级杀手,他的家也必然不简单,各种暗道机关套嵌环绕,只是万幸何勇原本就立志当吴渔的影卫,所以也是行家进了同行的家,除了时间花得稍微多了一点,倒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难的阻碍。

等跨越千山万水地好不容易潜进路明的卧室里,何勇抹了抹额头的汗终于长舒一口气,推开卧室里隐藏得十分深的那道暗门,一个精巧的暗室展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个和路明的家风格完全不同的暗室。路明的家寡淡萧瑟沉稳而这暗室却充满着明丽温暖的色彩,一张十分富丽奢靡的鹅黄色贵妃榻上随意搭着一条如轻纱一般温润柔软的白色丝质薄毯,果绿的圆形靠枕上绣着一株挺拔秀丽的玉兰花树。贵妃榻前用来放书本和茶水的小茶几是沉香木雕的,花纹繁复细腻,是个不可多得的珍品,地上甚至铺了一层花纹繁复的西域氍毹,整个暗室流光溢彩,何勇甚至已经脑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慵懒地躺在榻上,闲闲地翻翻话本打发时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