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也是如此。
她是个孤儿,却并没有自己如何被抛弃的记忆,事实上,她的记忆,就是从被李玉良救下开始的。
李玉良是个善于装神弄鬼的神棍,个头不高,却也不算矮,样貌端正,身形嶙瘦,穿着一身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身道袍,倒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还不会走路时,她是他怀里的天降仙童,能站稳后,她就是他身边的抱剑童子,唤他一声师父。
两个人就这么相依为命,靠着一张嘴四处讨生活。虽然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风灵也不觉得辛苦,看见别人家的孩子父母在侧,也不觉得羡慕,就这么迈着小短腿,跟着师父四海为家,铺地盖天也觉得很安心。
然而随着年岁见长,李玉良却常常看着风灵叹息。
每当这个时候,风灵便会扑进师父怀里,小短手高高抬起,努力抹平他眉上横纹,睁着圆大而黑亮的眼睛问他,“师父,你为何叹气?”
李玉良便会将她从腋下提起,放在一边的腿上抱着,并不回答,只和蔼的问道:“师父布下的功课。都记住了吗?”
风灵便会骄傲的扬起小脑袋,晃悠着背诵起功课来,忘记先前要问的事情。
直到风灵大概五岁时,一场倒春寒让他受了凉,原本他还硬撑着,直到头痛发热,咽痛难言,起不了身了,风灵才害怕起来。
好在跟着李玉良见惯世事,慌了一阵,风灵冷静下来,知道要去请大夫,便一气儿跑到最近的镇上,拉了坐堂的大夫出诊。
李玉良自己是没有房子的,他总是带着风灵四处流浪,若是找到了可以栖身的荒郊野庙,就暂时落脚,但是过不多久,可能就被其他流浪的乞丐们占据赶走,然后他就会带着她继续流浪,找到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直到再次被赶走,周而复始。
李玉良平常靠着给人算命解灾赚点润金,但是他的水平有限,正经的师承是没有的,只是善于察言观色,加上口舌流利,上正经的道观佛寺里学过几句,也够用了。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其实也分不那么清楚,看着你有一身衣冠,便信了七八分了。
而李玉良行事还颇为谨慎,偶尔也会事先查访,然后去一些主动去一些“大户”之家上门解难,多的时候,一单赚个十来两也是有过的。
但这种时候不多,大部分时候,也就赚个三五文、十来文的,或者是一小袋米粮,一把干菜,勉强够两人糊口,有时还要挨饿,更别说置办家财了。
况且他也从没想过安家置产,落地生根。
这年头,置田就要交税,哪怕是自己开荒田也不例外,再者,入了户籍,没有田地税,还有人头税,他这样又不会种田,又不会做买卖的,实难生存。庙观里倒是不用交税,可惜他拖家带口的,又不忍心抛了风灵,便只能这样一日糊弄过一日,直到这次病倒,才惊觉人生无常,他实在不是个好的倚靠。
风灵带着大夫到了他们如今新的落脚地,一座矮山上的荒废古庙。
被打扫出来的房间里,李玉良还躺在干燥茅草铺成的床铺上,身上盖着用芦花、柳絮填充的被子,不能下地。
那大夫倒颇有经验,见人昏睡在床上,先是上前扒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又捏开他的嘴巴看舌苔,见人已说不了话了,只能先摸脉。
想到风灵小小年纪就敢独自下山到镇上去请大夫,那大夫对这小孩儿还是颇有好感,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随口向风灵问询病人症状及病史。
既往病史风灵不清楚,但是这段时日李玉良的病情发展她还是说得很详细的。
老大夫不由差异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许多都还在口齿不清的阶段,思维更是懵懂,能这么条理清晰的讲出这些,实在是让人颇觉聪慧早熟,而且孝顺。若非时时观察照看,怎么能留意到长辈的这些细致变化呢?
至于拖到状况严重才来就医,对于大部分普通百姓来说,已是常态,老大夫早已经见惯,事实上,能下定决心来医馆看大夫都已经是不错的了,还有更多的,不过是去草药郎中那里买两副回来,能不能熬过来,全看老天爷的。
想到这小道童小小年纪,能在长辈倒下后当机立断做下决定,更让老大夫生出一分喜爱。
风灵讲完,老大夫也把完脉,心里大概清楚了,从随行的药童身上接过药箱,取出银针,靠着针灸好歹将李玉良从鬼门关里给拉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老大夫收起银针,并从药箱抓了两包药出来,药童接过,走过来对风灵道:“出诊费加上针灸和药材,一共五十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