庹太君沉默不语了许多,半晌才道:“先生有什么法子?”
霖铃说:“请太君先将仆人屏退。”
庹太君对几个丫鬟挥挥手。待所有仆人退出后,庹太君虚弱地对霖铃道:“先生请坐,先喝杯热酒吧。”
“酒我就不喝了,”霖铃摆手道。
此刻房间里除了她和庹太君空无一人,正是吐露心声的好时机。她向庹太君走近一步,单刀直入地说:“太君,我就直接说了,您为什么对姚松这么好?”
庹太君身子微微一颤,扶着一旁的桌子说道:“先生何出此言?”
霖铃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太君,这些日子您的行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您对我们的招待早就超越了一般病患与医者的礼节,说是亲眷也不为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庹太君抬起眼睛,良久才说:“先生以为呢?”
霖铃沉默片刻道:“前几日我们乘刘三哥的船来此地时,刘三哥曾经提到,太君您原有一子一女,后来女儿远嫁,儿子病逝。如果我猜的没错,可是姚松的长相令太君想起了过世的令郎?”
庹太君深深叹口气。她拿起酒杯斟满,一口喝下然后道:“不错,姚松确实令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但并非犬子,而是拙夫。”
霖铃心中一惊,原来庹太君想的是已经去世的老公。但这和姚松有什么关系?
她不想再东猜西想了,对庹太君直接道:“太君,时间有限,请太君直言相告吧,我不想再费心神乱猜了。”
庹太君点点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此时一轮明月刚刚升起,院子里满地清辉,看上去略显孤寂。
庹太君缓缓说道:“我与拙夫都是石榴村生人。拙夫祖上世代都在石榴村耕种,到他那一代,也积累了几亩薄田。日子不说过得多宽裕,倒也一年一年能挨下来。
谁料我们成婚的第三年,朝廷颁布新政,各州县都推行青苗法。依据这一法令,农户须在每年春冬向州县借贷现钱或夏秋粮谷,播种后再于当年夏秋随二税偿还,还要各自上交利息二分。
本来许多农户是不愿意借贷的,一来手中有了余钱,未免生出些花花心肠,容易将钱挥霍了;二来收成之事需要仰仗天时,这二分利息并非年年可以保证。欠了官府的钱,就等于在自己脖子上套上半个枷锁,日子也过不安生。”
她稍喘口气,又接着说道:“但是当时官府下了政令,每年每户必须强贷青苗钱,我们无法选择,只得也随别人的样贷了些钱,换成粮苗在地里播种。”
““谁料天时不济,那一年天气大旱,几月都不见降下一滴雨,种在地里的苗接连旱死。那一年我又怀着孕,不能帮衬拙夫。拙夫一个人在地里奔走,忙得腿都快断了,也不见收成多少。
我们将粮卖了,只得到十分之一的青苗钱,剩下的九分加利息,少不得只能杀猪宰牛,变卖家产,到处问人借,才堪堪凑齐。
那年的秋收,不仅我们,整个庄子都是哀嚎一片。有人卖子卖妻,有人悬梁自尽,也有人交不上钱,只得刺配他乡充作军丁。相比之下,我家总算凑齐了青苗钱,一场牢狱是免了,好歹是不幸中的万幸。”
庹太君叹口气,似乎在回忆一件非常艰难的事。霖铃知道这段往事对庹太君来说很痛苦,所以也不去催她。
庹太君停顿片刻又说道:“然则交了青苗钱后,我和夫君是一点闲钱也没了,家里除了四面墙什么都没有。偏偏那年我又生下一个孩儿,他哇哇啼哭,我和拙夫对着他哭,一家三口时乖命蹇,好似行到末日。
我和拙夫商量半日,他与我说,这孩儿命不好降落在这年节,将来也决计活不下去。不如我们趁早将其不举,也好免了他的痛苦。”
霖铃插嘴道:“什么叫不举?”
庹太君道:“不举,便是趁孩儿刚诞下之时将他杀死,免了养育之苦。“
霖铃“啊”地叫出来,脱口而出大声道:“杀死婴儿?你们怎么下得去手呢!!”
庹太君眼里流下两行眼泪,缓缓说道:“连你都知道下不去手,我怀胎十月将他诞下,如何能够不知!!但是如果不杀他,我们又拿什么养活他?让他活活饿死,还不如刚开始就杀了他,让他免除一场痛苦来的好!”
霖铃“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庹太君大声说道:“再怎么样也不能杀了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如果你们实在养不起就不要生,生了再杀掉他,你们这算什么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