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铃知道何净是在说气话,对他叹口气说:“何兄,你消消气,事已至此了,你再耿耿于怀又有什么用呢?”
何净低头饮了一杯酒,郁郁寡欢地说:“端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就是戚雨臣的忌日。”
霖铃心里一惊。怪不得何净今天反应这么大,原来是想起了故人。
何净又指指墙上的一柄剑道:“你看见了么?那柄宝剑就是当时戚忠从我身上抢去想要自刎的剑。我这些年常想,如果一定要死,死在这把剑下也许还更好些。起码宝剑才配得起英雄。”
霖铃深叹一口气说:“何兄,如果戚忠泉下有知有你这样有情有义的朋友,他也会多一份安慰。”
何净道:“不,我和戚忠并不是朋友,我这么做也不是因为我和他的私交。我只是想给这些真正忠君报国的人还一个公道!我常常在想,为何我堂堂大宋,对待契丹西夏这些蛮夷外族百般忍让,土地岁币一让再让,输了是我们赔钱,赢了还是我们赔钱,似乎大宋的金银都是烂纸糊浆一般。为什么朝廷对外族如此慷慨,偏偏对自己的将士却苛刻至极;不用说金银爵位,就是给他们一个公正的赏罚都做不到!这样下去谁还会给朝廷卖命?端叔你会吗?”
霖铃被何净的气势镇住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何净说到愤慨处,完全停不下来:“还有,我也不知官家为何总要让朝廷的文人相公去统帅三军。这些人吟诗作对可以,真要领兵布阵,他们有这个能力吗?朝廷难道不怕步街亭之后尘?中书那些相公门日日言武人多诈,若非武将们在外抵御外敌,抛洒热血,他们又如何能安安稳稳指点江山,做他们的锦绣文章!”
何净说到激动处,神色激动,慷慨陈词,整个人像要火山爆发一样。
霖铃有点害怕,赶紧给他倒杯酒说:“何兄你别激动,慢慢说,慢慢说。”
何净看着霖铃,忽然接过她的酒深深叹口气,又一饮而尽。
饮完酒他颓丧道:“这件事上我自问问心无愧,除了一个人,便是拙荆。”
霖铃耳朵立刻竖起来了。她从没听何净说过他老婆,甚至不知道他有老婆。他这么一说,霖铃的八卦之心雄雄燃起。
何净叹口气说:“先妇一直劝我从长计议,不要这么刚烈,但我还是一意孤行卸了官。她那时身子本就不好,又替我担忧,在半途中就病情加重离我而去了。”
“哎,”何净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酒菜,痴痴说道:“我想保住的人一个都没保住。也许是我错了,端叔,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霖铃看着何净失落的样子百感交集。为什么何净,戚忠这样正直纯良的人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错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变态的世道!
何净苦笑一下又说:“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去做教习呢?一来我本就是个失败的人,他们跟我学也学不到什么。二来,我也不觉得应举是什么好事。这些人若是变为我这样的人,将来也要抱憾终身。若是变成徐禧之辈,又是为祸百姓。所以为什么还要引导这些年轻士子去念书应举?”
霖铃有点着急了,站起来道:“话也不是这样说啊。这世上本来就有好官和贪官,明君和昏君。如果你不向朝廷输送好的人才,那将来朝廷里必然充塞着碌碌无为之辈啊。”
何净摇头道:“再好的人才,一旦去了庙堂就要变质。若是坚守本心,那便难以善终。难道端叔忍心看着他们大半辈子寒窗苦读,最后却落得和我一个下场?”
霖铃忍不住想起了子骏。如果他考上进士当了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官?
很显然,以子骏的心性,很有可能会成为和何净一样的人,甚至比他更甚。这对子骏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不过她挣扎片刻还是说道:“何兄,不管怎么讲,特别是对家境贫寒的生员来说,科考也是一条助他们跨越阶层的路不是么?”
何净皱眉道:“什么叫跨越阶层?”
霖铃:“呃就是…就是…助他们摆脱贫困,变为人上人。”
何净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霖铃太过天真。
霖铃对何净说:“何兄,你不能以自己的经历踹度别人不是么。将来的世道怎么变化谁也不知道。也许这个皇上不行,下个皇帝就特别给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