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风卷残云酒足饭饱之后,一行人尽皆起身道谢,虽说语言不一而足,然顾清稚知除了谢谢也别无他意。
“夫人恩惠,我等虽是外乡人,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若是看中了我们从本国带来的什么物事,只管取走便是。”翻译的汉话也颇为勉强,刚好是组织起来能猜到大概的程度,故而清稚再发散些思维,也算能凑合着听懂语意。
她弯唇,往这几个人中视去:“你们里这可是有一位随队医生?”
翻译指向其中一名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他便是。”
“这位先生叫什么?”
翻译:“夫人可以称呼他小亚当斯。他的父亲老亚当斯是法兰西人,十余年前曾随着葡萄牙船队来过大明领土南部的濠镜,所以他从小就对东方有兴趣,便跟了我们的商船一道过来。”
顾清稚不禁端详那位应声走上前来的青年,只见他生了一副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如纸,个头高挑细瘦,若是按当时大明百姓的普遍眼光,无异于令人惊惧的蛮夷长相,但在她看来,着实是个标准的西洋美男子。
小亚当斯自踏上这片陌生国土以来,还是第一回 见这么亲切的目光能从一个异国年轻女子眼中传出,非但毫无恐慌神情,反而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之色,甚至也不怕生,借着翻译与自己热络地攀谈起来。
“听他说你是个医生?”顾清稚歪着脑袋,笑问他。
小亚当斯礼貌回道:“一年前,我刚从巴黎的医学院毕业,不久之前才拿到了医生的执照。”
“那你一定是个优秀的学生,在巴黎读书想必很不易。”
“不敢当,不过成绩经常名列前茅,目前还算是初出茅庐,经验不足。”他见女子似乎特别热衷于此类话题,不禁相问,“请问您也是医生吗?”
顾清稚点头:“是的,我在几年前即开始行医,通常为妇女儿童诊病。”
小亚当斯冰蓝色的瞳孔里顿时浮起惊异,打量着面前身形娇小的女子:“那夫人一定更为不易,据我所知,大明的女医数量不可谓不稀少,您的学识想必比我更为出众。”
“不敢当,你们的西医之学我也有过修习,可惜不深,如今亚当斯先生您到访我大明疆土,实在是件幸事。若先生有闲暇,我俩或可稍加交流研讨,也算是你我相遇有缘。”
然而小亚当斯很快即发觉,她所说的对西医学了解不深,已经大大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
例如,他们所盛行的体液理论依照一贯以来的认知,人体的健康往往和四种体液的平衡有关,分为胆液质、血液质、粘液质和黑胆质四种,并据此对当时夺走无数人性命的瘟疫进行诊治,方法无非要么服用一些奇特药物,要么放血治疗,此外亦别无他法。
然而这女子却指出了体液学说的不足,口中接连冒出的名词他甚至闻所未闻,甚么“细胞学说”“遗传”,以及能够治疗瘟疫的“抗生素”等,翻译磕磕绊绊转述时亦是一知半解,传至小亚当斯耳中时,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顾夫人,稍候。”小亚当斯无移时已满头大汗,拿袖口拭了一把,视她道,“您所学的确定是西医么?我的教授从未与我提及你所述的理论。”
顾清稚心知他无法理解,沉思少顷,俄而复望他眼底,“那您相信我不是胡说么?”
青年忙不迭点头:“虽然我听得云里雾里,但也觉夫人是位渊博之人,讲述这些奇异学说时有理有据,绝非信口胡编。或许是我国医学落后,未能及得上如此高度也未可知。”
顾清稚:“若我与你说中医学,亚当斯先生可有兴趣?”
话未落,青年蓦地大喜,面上显然透出光来,长身一耸,学着本土礼节作揖:“我早对神秘的东方医学充满好奇,顾夫人若能教我一二,那我不胜荣幸。不知顾夫人对解剖学可有兴趣?我恰好对这门功课最为精通。”
顾清稚笑道:“那我们算是互通有无了。”
当下二人便凑于一处交流起来,虽然语言障碍难以逾越,幸而当时已过古英语时代,顾清稚能大致听明白他一些不甚熟练的英文单词,再加纸上画图沟通,能相互理解个六七成。
小亚当斯很是好学,每晚必挑灯夜读,一旬过后竟半通人体穴位之术,无事便兴奋地拉着清稚欲切磋扎针,甚至还挽起袖子开始著书,立志要将所学撰为外文版本,以供西洋人传阅学习来自东方的针灸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