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稚为作应酬已是酒意醺然, 但终究尚算清醒, 听她如此说,当即弯唇覆上她的臂膊, 道:“南人多不惯于背井离乡,闺中女子也皆舍不得远嫁,我想着吴娘子随时行一道客居京中必定会想家,就择了些苏州一带的小玩意儿和吃食,只要娘子喜欢,那我就高兴了。”
吴芸眨了眨睫羽,立即应:“顾娘子明明都摸透了我心思,却还要这般谦虚,我猜呀,顾阿姊是在有意试探我呢,我要是说不喜欢,阿姊就会不高兴,但我要说喜欢了,阿姊又知道我是过于想家,这让我怎么回答才好呢?”
坐于一旁的王锡爵妻子朱氏闻言,含着笑视向她:“咱们这群人里就属你嘴甜,莫在这耍滑取巧忘了正事,快把赠礼拿出予顾娘子罢。”
“哪劳你提醒,我都记着呢。”吴芸摇手唤来侍女,耳语了数句,那侍女点头去了,俄而返回时手上捧了一束卷轴。
吴芸接过,几个同为南直隶的娘子一道拥过来,七嘴八舌解释道:“这幅画是我们几个共同聘请苏州一画师所作,多少人求着都不一定能购得。我们猜着顾娘子您一定会喜欢,您可千万要收下我们的心意。”
顾清稚忙婉言推辞:“诸位娘子对我的一片冰心我都知晓,但这么贵重,我实在不敢收。”
“哎!”吴芸道,“顾阿姊都不瞧一眼这画,连画师都不知是哪位,如何就先说不要了?您先看了再谢绝也不迟呀。”
她眼神扫过,侍女会意,当即解去卷轴捆带将其展开,俄而一幅绢本图画映入众人眼帘。
仆役取来一盏灯烛照明,顾清稚借着光细观,见其上青郁树林花丛间,亭台楼阁错落杂间,数位姿态婀娜的仕女或坐或立,皆是神态如生,明丽端雅。
她不由心中一动,问道:“画师为何人?”
吴芸抿唇:“猜到了阿姊会作如此问。”
朱氏性情单纯,见她还在卖关子,主动上前解答:“此乃我们吴中的有名女画师仇珠所作,其父正是大画师仇英,皆言仇珠之画颇得其父真传,渲染工笔都擅,常以号杜陵内史落款,着实是一名才华横溢的奇女子。”
吴芸樱唇一勾,沉下柳眉故作愠色,轻撇她手背:“你怎生将我话都抢去了,明明是我说顾阿姊若是知晓了画师身份,必定会喜爱这画,你倒占了我话头。”
“可不是,当今世间女画师本就稀少,女子纵善画,往往也传不出深闺。昔日翰林陈沂之妻马闲卿娘子也精于山水白描,可惜每画后大多亲手裂之,说甚么此非妇人女子事也。然也怪不得她,不独画,女子诗文也难以于外界流传,皆是因世人固守偏见,认为男子无论在何处都要压上女子一头,如此一来却埋没了多少有才情的姑娘。”朱氏俏丽的面容露出不悦,以手抚膺,语气似是怨念。
时人亦叹,丹青之在闺秀,多隐而弗彰。
吴芸接话:“所以这仇珠实属幸运,其父并未打压她兴致所钟,反而将平生所学悉数传授于女儿,于她及笄礼上赠了一枚寿山石刻的杜陵内史印章,自此仇珠以之为号,以作画为业,不独于苏州城,名声甚或已传至他方,尽皆称赞其为女画师之魁首。”
朱氏遗憾,指腹抵着下颌呼出一口气:“可惜我竟无一样拿得出手的技艺,否则留个名姓也好。”
“你还是消停罢,若无天赋,再有心又有何用,这般女子统共能出几个。”吴芸与朱氏自幼相识,说话直来直去也不怕她恼,打趣罢,秀目又转向顾清稚,“阿姊已知这画来历,现在可喜欢了?”
“我很喜爱。”顾清稚指尖滑过绢本上浓淡相宜的水彩,仿佛触到一名女子跃然跳动之心,灵魂于其上熠熠耀目,“多谢诸位娘子。”
吴芸粲然露齿:“那娘子可愿收下?”
“是我之荣幸。”顾清稚珍重地将卷轴收起,唤饶儿藏入阁中。
“令正当真是外向性子,女宾那厢只闻得其调笑声,看来汝默只是瞧着温雅不作声,在家中自有闺房之乐。”张四维瞥一眼掩映于月色下的远处,侧首与申时行玩笑。
申时行遥望去,果闻妻子银铃样笑声飘出,牵了牵唇:“内子惯于如此,教张侍郎见笑。”
张四维以手支颐,并不打算放过他:“汝默羞了?”
申时行面颊一绯,本就脸色白皙,这回更如玉璧上泛了一抹红,忙起身借斟酒掩去不自在:“张侍郎慢饮,时行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