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友人时,荆白雀眉头一挑,晁晨在侧,则并未搭话,只细细琢磨他话里的逻辑。他先前听荆白雀提过一嘴,此人曾在江陵令手下任胥吏,太学结业后,便由中正定品,因为无甚背景,被分流至户籍地去做了事务冗繁的浊官,在江陵令手底下稀里糊涂干了好些年,想要往上走,只能经由举荐。
被举孝廉者或可进入清流,便有望升迁,若是能入宫中,在皇帝身边当郎官,露露面,之后被派官京城各官署,倒是一飞沖天,魏平的这一说法,并没有问题。
初时的九品中正倒说不上坏,至今却多被门阀滥用,魏平无甚大才,而员额有定,能被举荐不可说没有人助力,不过听他说话的意思,这人倒是司马文善?
荆白雀顺势便道:“你可知道他最近出事了?”
魏平眉头紧蹙,将她带到角落,环顾四周确定隔墙无耳后才低声道:“不瞒你说,我一开始并不知晓,也是近日才略知风声,我这麽说你可能不信,但确是事实。”他叹了口气,只当她是江湖人,不通朝中制度,尽量解释:“荆女侠你有所不知,郎官多为朝中重臣子侄,我一通过举孝廉而来的外来者,举目无亲,耳目不达,同僚势力错综複杂,也不敢多听多问。”
他忽然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你可是为他而来?”
荆白雀点头。
“你们跟我来。”西市口人本就多,走动也多,他们三个人像桩子一样杵在这儿,多少有些扎眼,魏平便做主,请他们跟随自己另寻去处。
西市口紧邻朱雀门,自朱雀门进入内城,沿着朱雀大街走一截,不远便是百官府舍。
荆白雀与晁晨既来之则安之,倒是随他一并,堂而皇之进入官署範围。
魏平揣着事,没再与荆白雀叙旧,脚步走得有些急切,晁晨不紧不慢,趁机插嘴道:“大人既是郎官,为何在外?”
“新帝继位,大赦天下,赐勋一转,群臣大酺,我破例获準出宫,如今正在休沐,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便走走看看了解了解民生。”魏平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眉宇间泛起隐隐哀伤。
当初他还在江陵当一个小小胥吏时,司马文善便教他深入民间,知百姓疾苦,他在宫中有些日子,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行事和从前的所闻十分割裂,他心里不舒服,所以想出来走一走。
而他历来有随身记载的习惯,便一面与人攀谈,一面记下要略,保证以后入宫面圣时,有机会能够提出关乎民生的策论。
“赐勋一转,群臣大酺……”晁晨摇头,神色戚戚:“先帝驾崩,国丧在前,却是不该如此的。”
“先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而在位期间,先有司马道子乱政,后来又频频内乱,百姓可不欢喜,群臣更是无所谓,你看如今都在称快。”作为臣子,魏平却说不上开心。
晁晨听他敢如此直言,倒是个有良心的人,又与他谈道:“大人方才是在同人谈田亩?”
魏平笑了笑,道:“南渡之后,土地荒废,租佃制度兴盛,大族愈发强大,免奴为客者逐年上升,却为世族宗室所笼络,土地兼并豪横,底层百姓十分穷苦,说来不怕见笑,本官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麽办法,能解决这一问题。”
晁晨赞道:“魏大人有爱民之心。”
荆白雀与晁晨对视一眼,两人都松了口气,此人行事秉正,对司马文善的事情又确实有心无力,倒是他们被江陵令误导了,想他最后的嘱托,倒显得魏平是个满腹机心之人。她心里的戒备又放松了几分,便随口问了一句:“华襄可在你身边?”
“没有,他在荆州。”
“他不在荆州。”荆白雀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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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走的时候还去见过他,他还问我什麽时候可以回江陵,宁哥……东武君不在,我也不敢冒然让他离开,当初江陵那案子不是牵扯到魏国八大姓麽,我就编了个瞎话骗他,说我们深入边境调查,敌国细作卑劣无耻,会抓我们亲人威胁,让他别去拖后腿,再忍耐一阵。华襄这个人最憨直,只要关乎国祚,绝对不敢不听他哥的话,除非……”魏平拧眉:“除非我露出马脚,让他发现我说谎,所以偷偷跑了出来。”
“阿善是不是给你写过信?”
“阿……对,对对。”魏平眼前一亮,苦笑着:“没準就是那信误事!我,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宁哥他是……唉,当时心绪激蕩不平,或许给华襄看出来了!”
他更着急回到屋舍,去确认书信是否还在,荆白雀却将从龙孙那里得来的纸条塞给他:“是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