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在竹心虚地夹着脑袋,低头看看盖着红戳子的帖子,试图宽慰自己:跑是不可能了,进去找个地方躺平吧。

办完递帖手续,何在竹不好意思地请求道:“这位……好心的小先生,我有一事相求,你这里可有多余的《逍遥经》碑帖,能否卖我一册。”

似是怕那人觉得她唐突,何在竹的手扒着窗口,细细解释:“送帖子的先生说要自己準备《逍遥经》,好日日抄写,静心养气。可褚州大小铺子我们都寻了,找不到这本碑帖集子,我们接到消息稍稍晚些,赶路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去岑京里转转……”

刚开始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但马上就进去了,何在竹只能厚着脸皮咬牙问了出来。

好在,这位叫陆生的仁兄竟真有。

他虽不曾练武,但听人说逍遥经能修身养性强健体魄,又是今年的指定书帖,便托人在岑京买了一本。这会儿听何在竹一说,想也没想就热心的拿出来了。

“禹舟兄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这本在竹妹子尽管拿着,你们人齐了清点完世家名册,过几日我便回国子监了,从岑京好买的很。”

何在竹问了价格,想多塞点钱给陆生,陆生硬是不收。

何在竹想到什麽,立刻把背篓放下,往外掏竹笋。

她这一路,行李不多,最大的家伙就是这个大背篓了,里面装满了她新挖的笋。来的路上走走停停,凡是受人恩惠就赠笋,怕后面不够了还要计着数量。这会儿给陆生七八个,再给车夫大叔几个合适,进了这山庄再碰到好心人又该如何……

何禹舟比何枳细心,何在竹的这一番心理活动尽收眼底。

正好那边陆生收了竹笋,非要何在竹尝尝他新得来的茶,去后厦烧水去了。何禹舟见没有外人了,忍不住开口点她。

“这庄子里百八十间院落,你平日会去的有书院、练武场、马场、讲武堂、射箭场、藏书阁、医舍、饭堂、浣衣房等等,这还不包括后期外出实战,打交道的人少说也海海,你受人恩惠就赠笋,倘若他人给了天大恩惠,你又该给多少筐竹笋,挖净多少个竹林?”

何在竹闻言下意识掏钱袋子。

何禹舟见此举动又是冷睥一眼。

正好陆生泡茶进来,他接过茶细品一口,接着开口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是截止到现下某个时辰,也不会截止到今日太阳落下。”

“他人助你,你心怀感激说明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但这恩,却不是几根竹笋,也不是几两银子,是他人的善念。你回以善念,在当下,也在未来。在你今日感念之语,真心之笑意,在未来某刻你擡手相助里,也在几根竹笋几两银子。”

那声音不急不躁却让人很是信服。

未及何在竹有所反应,旁边递茶的陆生先急了:“禹舟兄,我有些糊涂了,到底在不在竹笋和银两啊。”

何禹舟说完拱拱手去了后厦里,没得到答案的陆生便只得盯着若有所思的何在竹,想从她那寻个线索。

何在竹望着门房那通往后厦连着山庄的门,盯了半响后正色回话道:“我兄长的意思是——竹笋和银两都可以是我道谢之礼,但自以为是的将他人恩惠就此划去,便是愧受了他人恩惠。人情往来是善意,非生意,没有必要太斤斤计较。否则,既加重了自己的负担,也看轻了别人善念。这竹笋是真心请你吃的,多谢你的茶水,以后欢迎你来褚州吃茶,我们的竹筒茶一绝。”

何在竹抿着嘴角,莞尔一笑。

陆生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知是不是背篓卸下来的缘故,似乎和刚才不同了,背打直了,神思也明快起来,动作中透出爽利。何在竹利落地朝陆生报了个拳,转头拎着背篓回到了马车边,将剩下的竹笋都赠给了车夫。

何禹舟透过窗子看到何在竹和车夫交谈甚是愉悦,两人不知道在说什麽,夹杂着几声爽朗笑声,末了何在竹挥挥手送走了车夫,背着行李,捧着个小油纸袋子走了过来。

这小丫头倒是竹棍不离手。

只是——并未听说褚州有什麽棍法大师隐居在此。何禹舟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疑惑。

面对何禹舟的打量,何在竹不再思考那麽多,神色坦然道:“笋放久了就不新鲜了,我可费了好大劲挖的。李叔也是咱们褚州人,他儿女在岑京,此番送我来便趁机住一阵子,送给李叔正好给他们一家人品尝家乡味道。喏,李叔还送我了一包竹叶青,让我想家时喝一喝,可香了,我匀兄长点可好,闻闻,可香了。”说着便不由分说往何禹舟鼻子前凑,“如何,可有家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