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圣选”二字,她心里才终于有了些微触动:“你真的认为这是正确的吗?”
闻言,对方似笑非笑地回答:“怎麽,您舍不得了吗?”
“……我说的是圣选。”
亚瑟沉默片刻:“抱歉,是我误会了。”他又顿了一会儿,“比起梅林和婚姻,更在意白垩城的事吗……还是老样子呢,王姐。”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随后第二次叹气——比上一次更深沉,也绵长许多。他身上那股雪松的气味也随着体温一并传递过来,清冷、苦涩,但其中尖锐的部分被雨季的潮湿气息柔和了……不列颠的冬季。
“我知道这个阶段会让你很难受……这是我的失职,我本想在你到来前準备好一切,却没想到阿赖耶那麽早就召唤了你。”他说,“无需为此难过,王姐,这并非你的责任。因为‘这麽美好的国家不该轻易交给这种只会用暴力作为统治手段的家伙,必须有一个人从旁监督才行’——你只需怀着这样纯粹的悲悯之心,以女王的身份君临白垩城即可。”
“美好吗?”
“等一切结束之后,就会变得美好了。”他握住了她的手,“你还没有见过白垩城里面的样子,我保留了一部分葛尔城的构造,你可以像过去那样在光辉庭院里漫步,你所爱和爱着你的人都会陪伴在你身边。”
四十二不知道该怎麽回答。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听起来那麽真诚,那麽恳切——有那麽一会儿,出于某种悲悯的心情(像他所说的那样),她努力试图与对方达成共情,投入到他所描述的美好愿景中。
可窗外的狂风依然没有停息,窗框凄凉的呻/吟声只让她想起了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孤独无依地穿行在荒凉的沙漠中,寻找着一处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栖身之所。
他们以为那座宏伟的雪白城市会是一切痛苦的终点,最后迎来的却是他们生命的终点。
许多t人的血流淌在沙漠中还未干涸,城中的人却能够毫无顾虑地过上幸福的生活,这就是他们口中那个美好的国度吗?
“很久以前……”她轻声道,“当我的名字还是‘缇克曼努’时,也有过和你类似的心情,希望以某种方式让一个人获得幸福。”少女明媚的笑容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艾蕾……她的名字是艾蕾,一个温柔的孩子。自我第一次见到她之后,就希望她能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是个小姑娘?希望她没有晚上和你睡一张床的习惯。”亚瑟捏了一下她的指甲,“你总是知道该怎麽增添我的烦恼,王姐。”
“然而当我的计划接近尾声,只需要得到她的首肯时,她拒绝了我。”她继续道,“她说,尽管她很感谢这份心意,可她不愿看到一个人——哪怕对方是她最憎恨的人,代替承受那些本该由她承受的苦难。”
那已经是多久以前了事了?
然而女孩面庞还是那麽清晰,她的泪水,眷恋不舍,还有那双蕴藏着坚毅的眼睛……一切的一切,犹如往日重现。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我心里清楚,从头到尾,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结果。”她说,“而我更清楚的是,那个记忆里被我喜爱的人,一定会在那个时候拒绝我——换而言之,正是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才会让我産生无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幸福的想法。”
她反握住了亚瑟的手指:“那你呢,亚瑟?”
亚瑟的手指在她的掌心里抽动了一下:“什麽?”
“你记忆中的我,会接受你此刻的说法吗?”她说,“那个和你共享王座,在圣母面前立下了神圣誓言,还一起孕育了莫德雷德的摩根勒菲,是可以将那些无辜之人的痛苦抛之脑后,安然地统治着这个纯白之国的人吗?”
他没有回答。
“或者反过来说,若我此刻安然接受了你的说法,可以对墙外所发生过的一切熟视无睹,从此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在白垩城的时光——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在光辉庭院里漫步,身边陪伴着我所爱且爱着我的人,完全不会想起自己的幸福究竟建立在怎样残忍的行径之上……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是你心里一直期盼的那个人吗?”
他还是没有回答。
可能是因为对过往记忆的自我剖析,也可能是因为夜晚天然地会使人産生倦意——随着亚瑟不断延长的沉默,她的眼皮渐渐沉重,那种昏沉的感觉再度如海潮一般朝她袭来。
四十二压抑住了想要打哈欠的沖动,那种蛰伏在体内对睡眠的渴求反而变得更强烈了。
就当她半睡半醒,默认为这个夜晚不会再等来任何回答时,身后又响起了亚瑟的声音,但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甚至没有再触及这个问题,他心中的某个部分在她的质问中无声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