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冷着脸纠正弄不清辈分的小孩:“你该叫阿姨。”
正是夏季, 黎月穿了件红色的吊带长裙,胸口处做了波浪形的褶皱处理,腰间是两个夸张的大蝴蝶结, 坠着细小的碎钻。她和林静上学时,就t被人戏称是红玫瑰与白玫瑰, 颇有点暗示,她们迟早会因为一个男人争起来的意思。
黎月冷哼一声,直接举报了一堆閑得没事造谣的。林静则很气愤地剪短了头发, 开始举哑铃健身, 学期中的体测评分从原来的七十几飚到了九十多。林静说, 她要和黎月做一辈子的朋友。
想到林静, 黎月有些怅然。她又回到了二十来岁的人生,林静却永远停留在了过去,说是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结果她却先放手离开了。
她说:“月月,我只是有点累了。”
黎月突然发现, 原来离别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情。林静在三月的春光里,死在病床上,黎月摸了摸好友苍白僵硬的脸,眼泪无声地滚落。林静背着她选了安乐死,她赶到时,竟然只来得及见好友最后一面。
林静把林家的财産,连同她刚刚成年的儿子周煜都交给了黎月。
林静的葬礼在一座小教堂举行,出席的都是关系亲近的亲戚或者好友。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落,灰尘在光线照射的地方浮动。墙顶和四面是上帝耶和华,圣母玛利亚以及各类天使的浮雕。身着黑衣的宾客肃穆坐在通道两侧的木椅上唱起了一首优雅轻缓的慢歌。
林静说,她不喜欢太沉重的告别仪式。她喜欢音乐,电影,绘画……一切艺术的载体。黎月坐在立式钢琴前,弹了一首李斯特的《诗与宗教的和谐》,黑色的纱帽遮住了她半张脸。
一切结束后,宾客们陆续向黎月与周煜辞行,十八岁的周煜站在黎月身后,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起潮,一直在颤抖。
他记得周言深的叮嘱,以后他就是林家和周家的门面,他不能够软弱,不能够露怯。
等人都走了,黎月转过身时,才发现身后的少年满脸都被泪水打湿,像是被雨淋了的小狗。
她想起林静的托付,擡擡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黑发。
周煜伸出两只手圈住了她的腰,他长高了,比黎月还高出半个头,现在却执着于埋在她雪白的颈弯,簌簌地掉眼泪。
湿热的泪水不知道什麽时候变了质,少年温热的唇瓣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黎月扯开周煜,她耳垂上白色的珍珠耳环晃蕩,周煜失神看着那圆润的白色珍珠,被打了三四个巴掌,也不吭声。他只沉默地站着,白色衬衫的前襟皱了一块,黑色领带歪斜,黎月强迫症犯了,气消了后,招手让人低头,把领结给扶正。
她中途故意勒紧了点,像是要扼制周煜的咽喉,少年却闭上了眼,睫毛颤抖,如同一只求死的鸟雀。他集合了父母样貌的优点,漆黑的凤眸,挺直的鼻梁。昏暗的枝形烛台上烛火摇晃,彩色玻璃窗在夜间看着幽深神秘,周煜光是握住黎月的手腕,就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姐姐,你也会离开我吗?”
黎月想起林芝托付儿子给她时,那促狭的表情,突然有些后悔。
她和周言深是家族联姻,平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只有家宴搭伴出行。和大哥周行文温文尔雅不同,周言深早年从军,整个人冷硬强势,手段狠厉,是个好合作伙伴,但绝对算不上好伴侣。
林静作为黎月的娘家人,就算周言深是丈夫的弟弟,她也还是觉得不满。早先她病得还不是那麽重时,还热衷于给黎月做媒。林静在某些事情上,是有些偏离世俗的执着的。
就好比她始终觉得,黎月就算跟周言深订婚了,也还是拥有认识其他优秀男士的自由。
可看来看去,这个身高不够,这个不知情趣,这个长相差了一点,这个家境弱了一些,无论男嘉宾如何优秀,林静都觉得配不上好友。
林静担心,她走了以后,就没人陪着黎月了。她这一生很长,也很好。有爱她的丈夫,她爱的朋友。林静没什麽遗憾,只是怕黎月太孤独。
她希望她死时,好友记忆中的她依旧是美丽的清婉的。而不想病发时,插着软管,丧失语言功能,失去尊严地活着。
周煜下课后,拿着一袋子苹果,来看望母亲,她病得厉害,对他说的话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他鼓起勇气,在母亲面前提起了姐姐。
“妈妈,你知道我从小就……”他的呼吸有一瞬间急促,低头去削苹果,结果削断了皮,他轻轻地把话接上,“妈妈……我感觉我应该告诉你,我喜欢黎月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