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述是温直的孙辈,也是太原温氏这一代的家主,如今不过二十五岁。
他虽官位不高,却是个富于机变的聪明角色。
前次廷议淮北流民徙徐之事时,正是他率先开口,为江北将士捐了千副藤甲,从而为诸世家解了因谢瑾提出查验部曲而产生的僵局。
只是不知,他今日为何要见自己。
郗归在脑中琢磨着关于温述的一切,沉吟着没有开口。
郗途看了眼周围,轻声说道:“建康世家太多,温述年纪尚轻,又无显著功绩,只怕十年之内,都难以在台城出头。他约在渡口那样纷杂混乱的地方见面,怕是想避开世家与你交谈,请你帮他一把,送他去三吴拿个平乱之功。”
“倒是个聪明人。”郗归考虑片刻,决定与温述见上一面,“我在朝堂上本也没有什么得用的人,前天夜里征发乐属的诏令刚下,温述便着人往京口递了信。既然如此,我便投桃报李,与他见上一面,兄长且帮我回复那边吧。”
郗途抿了抿唇,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劝道:“你见他一面倒是不打紧,就算真的要送他去三吴,那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谢瑾如今毕竟大权在握,你口口声声说朝中没有得用之人,又暗中襄助温述,只怕对你二人的关系不大好,你要不要先跟谢瑾说上一声?”
郗归瞥他一眼:“平叛既是北府军的事情,那为何要向谢瑾汇报?难不成就因为他是侍中,我便不可与朝臣来往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温述此前毕竟对谢瑾唯命是从,你若贸然插手温述的前途,只怕是不太好。”
“呵。”郗归轻笑一声,“是温述来找我,又不是我去找他。再说了,兄长怎么知道,谢瑾对此一无所知呢?”
郗途正要问句“谢瑾竟知道吗”,耳畔却传来郗归不紧不慢的微凉嗓音:“就算他不知道又怎样?旁人追随他,自然不会无所谋求。他既满足不了别人的需求,又如何能阻拦人家另谋出路?”
“再说了。”郗归意味深长地看向郗途,“兄长,你口口声声要去三吴平叛,此事可知会过谢瑾了?”
郗途被这话问住了。
他不自在地眨了下眼睛,支吾着说道:“台城一片纷乱,各色声音闹得不可开交。我接到婢仆传进去的口信,知道阿如平安回来,便立刻告假归家,并不晓得你也在家里。去三吴的决定原是见到你后才临时起意,所以并不曾与谁说过。”
郗归无声地笑了:“你看,大家都差不多,不是吗?远在江州并非多么有力的借口,谢瑾在朝堂经营数年,如何竟拦不下一道征发乐属的诏书?他太纵容司马氏那对兄弟了,以至于竟然对此无所防备,害得江左吃了大亏。兄长,说实话,你难道不觉得失望吗?”
第103章 泥淖
郗途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不否认自己内心确实有那么几分怨怼之意, 可却还是发自内心地为谢瑾辩白:“阿回,谢瑾身在漩涡之中,受到太多的牵制和拉扯,他要考虑的太多了, 并不能像你一样痛快地做决定。”
“我只看结果。”郗归冷漠地说道, “征发乐属的诏令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动荡, 让江左本就内忧外患的局面雪上加霜。做出决定的圣人和琅琊王固然是江左的罪人,可谢瑾身为执政, 也难免失察之责。”
郗途并不认同郗归对于谢瑾的指责:“王平之之子王安, 如今依附琅琊王行事。他为了怂恿琅琊王与谢瑾争权, 不遗余力地在琅琊王面前谮毁谢瑾。王丞相之孙王旬,原本与谢氏女结为夫妇,后来却与桓阳为伍, 祸乱朝纲。前年年底, 王贻之与你绝婚之时, 谢瑾也令谢家女与王旬离婚,因此开罪了王旬兄弟。如今王旬兄弟做了圣上的近臣, 难免对谢瑾多有为难。谢瑾上有圣人忌惮, 下有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这样的大族与琅琊王的为难, 可谓举步维艰。阿回,你且体谅一二,不要对他太过苛责。”
“呵。”
郗归冷笑一声,凉凉地开口驳道。
“兄长,你不要本末倒置。谢瑾之所以会面临如今的局面, 不是因为王安、王旬等人的怂恿谮毁, 而是因为司马氏兄弟本就忌惮谢瑾,所以才会纵容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处处与他为难。”
郗归说到这里, 心中又是厌恶,又是不屑:“这就是建康的官场,里面充满了是争权夺利的私计。我离得如此之远,都能嗅到其中腐败的味道。”
这腐败令人作呕,也令人忧心:“兄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谢瑾身为权臣,天然地处于与皇室对立的位置,可却如此迟疑,如此纵容,只怕迟早要生出更大的祸患。我只怕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以至于手伸得太长,耽误了江北的御敌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