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元被这般指名道姓、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心里又是不解,又是愤怒。
他强压住心中的不平之意,摆出一副委屈的神色:“姑姑,这怎么能说是施舍呢?我是真心诚意地在与你商议呀!”
“你不是在与我商议。”郗归看得很明白,“你根本就是觉得自己已经给出了极好的条件,所以我应该欢欢喜喜、毫不犹豫地接受才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给我留出商议的余地,你觉得我不会拒绝也不配拒绝。”
郗归面无表情,桓元心中也很有几分窝火:“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就非得要拒绝?明明是双赢的局面,你为什么一定要拒绝?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轻蔑地指责我、侮辱我、践踏我的心意?”
“侮辱?”郗归扯了扯嘴角,轻蔑地笑了一声,“那你可要记住,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是你自己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是你先固执地剥离一切,罔顾我的意愿,将北府军的一切视若无睹,想让我像一个一无所有的柔弱女子一般感谢你的恩赐!”
“我从未这样想过!”桓元高声反驳。
“可你就是这样做的!”郗归不甘示弱地回击,“我昨夜便说了,不要用你那所谓爱慕来侮辱我。那是对我的轻视,也是对你自己的辱没。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带领北府军打出了不败的神话,我在徐州造出了举世无二的精钢。无论我是男是女,都是北府军真正的主人。你的愚蠢、你的自大、你的傲慢通通都遮蔽了你这双眼睛,让你只能看到我的性别,只能一叶障目地用所谓爱慕、所谓婚姻、所谓皇后的地位来诱惑我。桓元,你真是浅薄极了。”
桓元攥紧了拳头,按捺着心中的怒意,再一次问道:“你可以不接受,可又何必这样侮辱我?”
“到底是谁先侮辱谁?难道不是你一再地轻视我,才会到达这样的地步吗?”郗归说到这里,已经毫无怒气,只是觉得可笑。
每个人都无可避免地带着属于其所在环境的阶级局限性、时代局限性,郗归自己也不能完全免俗。
而作为男人,桓元于这两个局限性之外,还有着千百年男权社会加之于其头脑的傲慢。
他理所当然地行使这种傲慢,丝毫不觉过错。
郗归厌恶他的傲慢和愚蠢,但她知道,即使再过千百年,这傲慢也依然存在。
错的不仅是桓元这个人,还有千百年间形成的集体无意识。
男性和女性共同受着男权意识形态的毒害,不同的是,女性在其中深受压迫,而男性尽管被这毒素侵害了大脑,却同样享受了其带来的利益。
桓元或许不是故意轻慢,但那又如何?
这并不会改变他如此行事的愚蠢本色,不能改变他是既得利益者的事实。
不过,大敌当前,为了抵御北秦,她还需要与桓氏合作。
于是郗归看着桓元不甘、愤怒而委屈的神色,没有继续出言讥讽,而是慢条斯理地说道:“或许你觉得我是惺惺作态,觉得我不过在争一口没有必要的闲气,但铁一般的事实会告诉我们,究竟是谁做错了,究竟是谁想错了。”
她想到谢瑾最新递来的消息,不觉叹了口气:“北秦丞相王宽病重,一旦他病逝,符石只怕立刻就要挥鞭南下。千般万般,御胡为要。北秦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比司马氏更甚。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打算,都等打败北秦后再说吧。”
“那结盟之事?”桓元眼神微敛,语气低沉地说道。
第109章 顿悟
“我永远不会和台城成为真正的朋友, 但也不可能向你做出任何有关结盟对付台城的承诺。”对此,郗归早有打算,“我唯一可以许诺的是——我知道你不想和北秦主力对上,不想在上游与北秦决战, 那么, 只要豫州市马之事真正落成, 北府军能够装备足够的战马,南北大战之时, 北府军便可在下游部署兵力, 于淮淝之间, 对战北秦主力。”
桓元抬眼看向郗归。
他不得不承认,与在荆州时相比,郗归成熟了许多, 聪慧了许多, 更无情了许多。
她这样严厉地斥责他, 轻蔑他,侮辱他, 可是到了最后, 竟没有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下去。
她并没有与他决裂, 而是给了他一个容后再谈的机会,又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荆江之所以为重镇,之所以能够与下游维持荆扬相峙的局面,桓氏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都是因为军队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