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铎端茶一饮而尽:“我打听过,阿姊自小充作男儿教养,三岁启蒙八岁已然读完四书,原先不以为然,有条件的读书人多半如此,可现在却觉得,天下读书人也不知有几个如你。”
“拿我的话夸我,你倒是省事儿。”黛玉笑道。
林铎想看清黛玉的脸,却惹得眼睛有些刺疼,忍不住闭了闭眼。
黛玉看到了,面露担心:“可是眼睛疼了?我取个帕子给你遮一遮可好?”
“有劳阿姊。”
黛玉起身,寻了自己未用的帕子,给他系上,幸而他还小,帕子堪堪够用。
“该让大夫再给你诊诊脉才是。”
“他心中有数,不必我寻他的。”
黛玉点头,一时两人沉默下来。
各自心中都是百转千回。
灯烛的噼啪声让林铎回神,他低声道:“林大人说,阿姊聪慧无双,旁人一分的痛,于阿姊身上,就是十二分了。”
“我原是不信的,可方才听你一席话,只觉得十二分怕是都不够的。”
黛玉知他何意,呼吸因此一乱,但仍笑着:“我原可能也没那样难过,偏让你说的,总觉得不难过都不妥了。”
“那阿姊可要为那过去哭一哭的?我如今还看不清,权当不知。”
哭什么呢?
黛玉有些怔忪。
哭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却只能说,只识得几个字罢了?
还是哭自己宁舍不弯,反得一个小性刻薄的名声?
亦或是哭自己时常身处热闹,却仍觉孤凉的清醒?
哦,还可以哭哭今日,琏二哥的算计。
再往深了想,外祖母何苦让琏二哥不远千里亲自送她回来,仍要好好的带回去…
“不哭了。”黛玉缓缓而道。
“我知父亲不易,知人心难测,今日,你又说了人间疾苦。”
“哭不过来了。”
林铎突然伸出手,他明明帕子遮眼,手却精确的在黛玉脸颊,轻轻一点。
没有眼泪。
“你今日若是不哭,以后都不必再哭。”他道。
黛玉自然懂他的意思,这是他的承诺。
她露出一个苦笑。
这世间人人都身不由已。
她有家,有父亲。父亲疼她入骨,却只能送她离开,如今又病入膏肓,再不能相护。
她还有门第显赫的嫡亲外祖母,有一群还算亲近的表姊妹兄弟。
每个人都待她有一二分真心,可若有什么,她却只是被算计,被牺牲的那个,宝玉待她倒是真心赤诚,但他的真心并不只在她这里,到处都是,丫鬟姊妹,并无区别。她得的固然多些,可也不是唯一的偏爱。
现在,圣旨一下,她便多了个弟弟,林家上下,顷刻间,就易了主。
林铎若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两个人相依为命,未必不能平淡安稳一生,可偏偏他身份有异。
父亲的态度,管家的态度,还有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随行医术高超的大夫…她如何能视而不见。
这样的人,也许有一天也会因为迫不得已,将她当做可放弃的那个,那时候她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