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退的那日,乳母正为他端上最后的一碗汤药。
殿内地龙热得可以,他脸上一层红晕。虽然烧退了,却仍是有些晕,只得躺在榻上。
那些日子,燕王不许他出门,自登基后便把他关在了宫里,只许乳母几人照料,贴身的婢女一个个地消失,换进来的都是不认识的新面容。那天外面风吹得正盛,门却被谁打开,一袭黑袍悠悠迈了进来。
乳母见来人是谁,脸色一白,放下药碗,颤颤地跪下行礼。
王晰只是走到了他的榻前,问道,“病可好了?”
那其实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听清他的声音,仿若宫内的编钟,似从是亘古传来的回响,低沉而迷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杀父仇人有如此高的评价。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和他对视。
并非奸佞的一张脸,若是放在过去的日子,兴许他会心生好感。
见他长久地没有回答,乳母惨白着脸,悄悄地对他摇头。
王晰看见他的目光,却也不恼,只是平淡地又问了一句,“病可好了?”
高杨看了他很久,终于“嗯”了一声。
王晰淡淡道,“好了就跟本王走,你母后要见你。”
他补了一句,“不许吵闹。”
也许乳母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意识到了什么,王晰坐在外殿等候。她替他穿衣,忽然变得格外沉默,动作格外轻缓,高杨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声音仍旧沙哑,问,“乳母,你怎么了?”
妇人对他笑了笑,泪水忽然从眼睫顺着面颊向下滴落,她轻声说,“没什么,陛下,没什么。”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口,高杨依旧记得她的头饰,极简单的一根木钗,雕着栩栩如生的秋菊。她膝行后退,在地上对他磕了三个头,“今后您一定不要忤逆燕王,要听云岫姑娘的话。”
“去吧。”她看着她跟着新来的云岫走了出去,泪水已经打湿衣衫,她说,“去吧,陛下。”
高杨跟着贴身侍婢走远,那一瞬间,也许是他某一个人生的岔口,他漫长而曲折的一生将随着这最平凡不过的一天缓缓铺展开去,冰与雪,他注定与之周旋许久,可那时的高杨没有一丝察觉,他只是看见王晰一袭黑袍,正坐在位子上摆弄扳指,见他来了,抬眼看了过去。
双眼狭长,在他面前却未带着传言中的狠厉,他的声音低低的,“走吧。”
在高杨不多的记忆里,他的母后叶氏,是一位温柔却极有魄力的女人。
她是当朝参知政事叶长英的嫡女,所知所学,皆高于一般女子,15岁那年入宫,得到先帝宠爱,在先皇后殡天后,被封为皇后,与他共历了十数年风雨。
先帝子嗣单薄,除了高杨顺利降生,其余子嗣皆死于胎中,因此先帝与叶氏也格外疼爱他,严慈相济,以当朝储君来培养。
而那位常对他带着笑的女人,现在正在宫中,看着他与王晰一起向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