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要用这个提醒自己,不可松懈,不可冒进。那副无害的面容要装得再久一些,张禄安传递的信件要烧得再透一些。哪怕夜里噩梦惊醒,也只能吞下一切仇恨和恐惧,让心头那把腐烂旺盛的火,一直这样烧下去。
“陛下。”正是午后,云岫端了盏新供的云雾茶来。年前西南动乱,杀至血流成河,刚刚平乱,在酷夏时分,叛乱又起,王晰为此焦头烂额了月余。处理政事间,还不忘差人送了些春茶到高杨的别苑。
这些年他从没在这方面令宫人苛待过高杨,臣子也无从议论。只是高杨如今已快年至弱冠,不久前朝旧臣开始上奏,提议可让高杨参与政事。王晰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从前是新帝年幼,江山只好由摄政王代管。如今高杨长成,他再想把握朝政,也没了理由。江山社稷,终于还是要回到高氏血脉的手里。
下一天高杨竟久违地被请上了朝堂,而那提议的老臣依旧梗着脖子上奏,彼时他被王晰淡淡一瞥,便听他在珠帘后笑笑,问皇上意下如何。
朝廷气氛凝固,高杨只是长久地沉默着,随后竟微微笑了,语调柔软,说朕能力不足,还要摄政王提点。
此事便如此不了了之,半月后,那老臣,消失在朝堂之上,全家死于流民的袭击。
如此走了四五位臣子后,也没人再敢大着胆子有此提议,没过多久,高杨便因“偶感伤寒”,不再上朝。想到这里,高杨轻轻笑了一下,云岫只当他见骤雨放晴,心情好了些,也微笑道:“日头好,陛下也高兴呢。”
高杨将思绪收回,目光落到殿外被阳光照得亮堂的院落里,雨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是啊,天气好。”
他捻了捻指尖,忽道:“云岫,随朕去、走走吧。”
他断腿后难得有这样的兴致,云岫带着笑应了,替他整理起了衣装。
他倒并非是想出门赏景,昨夜收到张超一封密信,说他明日会随马佳进江南行宫,夜半时分或可一见。要他小心行事,若被发现异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高杨猜他有要事要商议,白日无事可做,索性再将行宫逛一逛,好熟悉道路。
花园里绿意盎然,一片荷花池里也粉翠微动,高杨行过小道,正想往清幽处走去,忽然见对面有人走来,定睛一看,却是王晰。
王晰倒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高杨。
他被西南流民叛乱搅得几夜睡不安稳,朝堂上文官只管争吵夺利,丝毫不在意边陲百姓死活。王晰难得发了怒,将所有人都骂了回去。马佳看他气得发闷,索性拖他出来走走。
雨后空气清新,也不似往日燥热,王晰胸中那股浊气终于排出不少。他正和马佳闲聊些旧年的岁月,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少年站在荷花池边,身侧只跟了几个宫人,服饰品级最高的那个宫娥笑着与他说话,他淡淡地点头,应上了一句。
马佳愣了一下,看王晰眼眸也微动,说道:“是有许久没见陛下了。”
高杨断了腿后,他几乎没在朝廷上见过他,今年初春,他被王晰提到皇位上坐了几日,除了几个叫嚣着匡辅正统的老臣。马佳才得以见他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