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这么个弹丸小国, 却同时有着超过五百名的咒术师, 他们在当地的职业通常是部落联盟的巫师、祭司和医生,擅长制造全世界范围内独一无二的咒具, “黑绳”。但和曾经身为盘星教“家人”之一的米格尔这个体术超群的异类不同,大部分本地术士并不擅长以暴力的方式祓除咒灵,他们只是把那东西当做驱邪的护身符或者供奉给神灵的祭品。
乙骨忧太和米格尔抵达当地之时,刚好赶上一场盛大的祭祀。米格尔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是古老的习俗,海边常有凶恶的邪兽类肆虐,当地人认为只要奉献美丽的少女过去, 邪兽就会停止作祟……乙骨没多说什么, 拎着刀斩杀了背生肉翅的咒灵,解开了绑缚少女的绳索将她带回了部落。
部落的长老见到他斩杀咒灵归来, 眼前一亮,和另外一个祭司一起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乙骨一个字没听懂,只好全程微笑以对。
当晚部落里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乙骨坐在火堆前发呆,几个身材火辣曼妙的少女绕着他跳舞,美目频频传情,还试图把采摘的鲜花花环戴在他的脑袋上。事情到了这儿,乙骨怎么着也有点意识到不对了,他忍无可忍地将端着牛角杯和族人痛饮的米格尔拉到一旁,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米格尔憋着笑回答他说时间好歹来到了二十一世纪,现在部落里早已经不兴搞人殉那一套了,少女其实也只是按传统躺在那里,她身上那件衣物里混入了作为“黑绳”原材料的丝线,一般的咒灵绝对不会敢于接近。而作为祭品的少女不仅可以证明自己在部落中的魅力,第二天还会收到新的衣服、棉被和进口罐头食品作为奖励……当然如果真的出现了像传说中那样敢于斩杀怪物的勇者,她们绝对也不会吝于和他春风一度从而生下优秀的后代。
不过对于他能斩杀咒灵一事,祭司还是非常高兴的,那只会飞的咒灵固然无法伤人,但经常进部落中骚扰,不是将藤蔓上结了果的西瓜地犁得满目狼藉,要么就是把原本长势喜人的香蕉树糟蹋得乱七八糟。
既然他不愿意跟漂亮姑娘们共度良宵,祭司就做主将部落里刚刚成年的一头驴送给了他做脚力。乙骨本想拒绝,米格尔提醒他说要拿到新编织的黑绳就必须和部族搞好关系,老是拒绝主人好意的客人是不会受欢迎的。就像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中的那个强盗,之所以被发现不怀好意,就是因为拒绝了女仆马尔基娜在食物中加盐的提议。(注1)
而且这头驴的来头也相当不小,据祭司说,部落里的先知就是骑着这头驴聆听到了自然之神的福音从而获得远超一般人的智慧……不过以那头驴的癫狂程度来看,乙骨猜测先知没准就是骑着它的祖先颠簸得头晕眼花从而出现了天神下凡的幻觉。
然后乙骨就获得了当地人、特别是部族中女性的极大欢迎。
这个来自东方的少年虽然不是部族传统审美中特别推崇的肌肉健硕那一类,但也绝对不是单薄的豆芽菜,毕竟是能以一己之力斩杀怪物的勇士。
而且和好吃懒做只想着和女人们睡觉享乐的本地男人比,他是那么谦逊、文雅、乐于助人。而和之前来到这里的外地人相比,他并没有那种从文明世界带来的从骨子里生出的傲慢。他很快就学会了一些足以和当地人交流的日常用语,即使听不懂,他也会诚恳地微笑着注视着你的眼睛……米格尔有时候还感慨,要是乙骨真的在这里呆上三年五年的,没准就要成为当地人口口相传、乐善好施、肉身成圣的新神。
乙骨小心地将木薯放进驴背后的布口袋里,这东西虽然口感不怎么好,但富含淀粉,是能够用来补充能量的好东西……而且是乙骨能辨认出来、能够接受的食物。
有一次一个老人邀请他来到家中,取了两个小布袋出来待客,一个似乎是某种肉干,另外一个则是类似于芝麻饼的主食。对方面色殷勤地邀请他进食,自己取出一些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乙骨盛情难却,也就跟着吃了一点点。事后老人才告诉他那个主食是蚊子饼,而面目模糊的肉干是老鼠干。乙骨当场色变,立刻起身告辞,回去后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吃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不过再怎么如鱼得水,有一件事情是在当地是绝对无法解决的,那就是通讯,当地基建设施极其落后,手机讯号完全不通,主打一个与世隔绝信息围城。固然有海事卫星电话这种东西,但乙骨还是要定时朝咒监会作书面报告。
在这个时候,他就会骑着他的小毛驴穿越贫瘠的盐碱地,翻过长满金合欢和风车藤的山丘,将通讯设备绑在后背上,徒手从犬牙交错的悬崖攀爬下去。
悬崖下停泊着一只帆船,乙骨跳上小船,挂上风帆,五月的季风会把他送到不远处的小岛海滩。岛上有一座二战时法国修建的军用通讯塔,高专派人来维护过。登塔后,乙骨首先会将给咒监会的书面报告准备好,然后再是给五条老师的录音版工作小结、给朋友和家人的问候。
接下来更多的时间里,他会打开和野崎弥生的聊天界面发呆。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锻炼?我过得还不错,虽然昨天吃了一种植物汁液煮的饭后让我体温有点偏高,不过今早上热度就降下来了。我在这边的稀树草原上发现了一种蓝色的野花,是在国内没有见过的品种,当地人管它们叫“天空”。它们在草原边缘大片大片地生长,在太阳落山前的几分钟内会全部开放,花瓣的边缘有银色的、霜一样的光泽,可惜没办法带回去给你看。其实我也在想,要是能和你一起看这些花开就好了……
他在手机中打下大段大段的对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它们全都删除。最后真正发出去的,也只有一张落日的照片,以及寥寥几个字的备注。
他独自坐在通讯塔的玻璃窗前,凝视着海水将巨大的落日逐渐吞没,落日将交接的海水边缘烧得一片火红。
弥生最近给他发信息的次数不太多,不知道是不是在忙着毕业、升学和交新朋友。在她最近发过来的一张照片里,她穿着帝光的制服站在校门口和自己的母校合影留恋,眉目如画,笑容清和。
乙骨有些留恋地隔着屏幕触摸女孩素白的脸颊和光洁的额头。他其实不需要询问她的近况,随着卫星环绕地球一周,手环准确无误地将她的身体状况以电信号的形式传送到乙骨的手环终端。
在遥隔数千公里的地球另一端,他也能感知到她的心跳。
他很清楚地知道,哪怕写给她一千个字一万个字的邮件,浓缩起来也只是短短的一句,“我很想念你”。
从黑暗中睁开眼的时候想你,远眺藏蓝天空中皎洁月亮的时候想你,骑着小毛驴走过荒野和山岗的时候想你。
乙骨将所有通讯设备密封收好。太阳下山后的两个小时内风向会发生改变,他必须在这个时候坐上鼓满风的帆船重返陆地……如果他不想潜泳到对岸并和据说出没在附近海域的大白鲨搏斗的话。
他忽然抬头,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直升机螺旋桨在半空中掀起巨大狂风伴和噪音,雪亮的灯光从上而下地锁定了乙骨。直升机底部舱门洞开,戴着墨镜的白发男人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在快接近地面时速度忽然在没有降落伞的情况下开始极速下降……这么嚣张的做派,在乙骨忧太认识的人中也只有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