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医惦记着默苍离的病,总去灶房里指手画脚,辛辣海鲜性凉味甜的全不让吃,惹很多人不高兴。就算不高兴鸿信还是会去问师父晚上吃什么,默苍离就抬抬下巴,眼睛不离账本,问先生去。
鸿信就说,知道的便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多了贤内助。又说先生要是女孩子就好咯,省得整天有人跑来说亲。
话在桌子上说的,童言无忌却又讳莫如深,冥医闹了个大红脸,头顶沸水齐鸣,其余人各自埋头吃饭,仿佛没什么意思也被讲出了点意思。他急于解释但又没法解释,碗筷一拍,挎上药箱飞也似地跑出了门。
听说那晚鸿信抄了整两个时辰的课本,抄得手抖拿不住笔。他没心思管鸿信怎么样,只忧愁难眠,衣服湿哒哒地挂在檐下,像他每一个脱离出去的魂魄,风吹雨打里闹革命。
他爬起来写了三页字医嘱,写到天将将亮,在清晨交给门房,门房邀他进来喝酒说怎么不来了?他摇头走出去,不来了。
冥医在救济医局常要上门出诊,资助医局的士绅包下几辆人力车,镇日在外候着接医生上门。他东走西顾像根回形针,再鲜少有空闲时候,连百花的门口也来不及路过。对面门房来了两次都没见着人,于是他门上贴了告示,有急事来医局找就好。一次晚归,看见鸿信和门房掐着时间咣咣跑来给他送东西,原来是几个月前定下的伞。
按理早该去取的,但婚期还早,他忘了,对面也没提过。十几把伞沉甸甸地匝在一起,红的黄的,还有牡丹龙凤,芙蓉鸳鸯,都是花开富贵美景良辰。
鸿信一次和他说,作坊里好些老匠人,手稳活细,画工也好,师父已常把活儿放下去,自己不大包揽了。然而凡是师父画的,都有留下痕迹,你知道咱们的伞踺上都有穿挂绳的吧——这是咱们独家的,旁人家没有,我跟你说——小鸿信歪到他耳边故作神秘,师父画的都有在挂绳上打一朵小花,可小了,芝麻眼大,不仔细瞧不着。
冥医想起这段来,把那匝伞搬到床上,翻个个儿凑灯下看。果不其然,细红棉线打的,只有三分指甲盖大,就这样还分了五瓣来,针尖一朵贴在指腹上。
“心眼真小……”冥医自说自笑,“多玲珑的心窍能把活做这么精啊。”知道是他亲手画的,周身突然就被夜风浇透了,云开雾散——连人坐在那里的样子也具象了起来,一只小马扎,一副木架,一支笔,一边落笔一边转着伞面,转完一圈,就是山河万里。
他把这朵小花看作是他的心,笑他心眼小,贴在手上放在灯下细瞧,看到花落在自己的掌纹里,好像命运交关,他突然一个激灵,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打了虚晃一枪,慌忙站起来把洋油灯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