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苍离临晚时自己带着伞去了流水镇。因办了丧事的关系,颓丧的气氛留滞在街巷中,三岔巷口那一处白缦素缟香烛纸镪,轻易将这户人家与世隔绝地孤立了。默苍离臂下挟伞站在门外,听闻里面在做法事,不能再走近,因明文有定丧葬从简,连法事也显得小心翼翼,像怕打扰了旁的人。
冥医未穿孝衣,仅臂上戴了青纱,他不是亲人,却还是伏在那里,在檀香烧起的青烟里长长地磕了一个又一个头,给吊唁的人谢孝。
默苍离将之前收下的款项交还给门丁,对着门欠了欠身就走了。走到百花渡口时后面有人远远追上来:“小师傅,小师傅你等我!”
为了那声不合时宜的“小师傅”,默苍离在渡口站定,冥医跑了几步,又弯腰脱了鞋子赤脚跑在泥滩上。
“我好像看见你在门外,又不大确定,真怕你腿脚太快就走了。”他扶着膝盖喘气,“没想到你还亲自来,还以为你从来不出门呢!”
船迟迟不来,两人站在渡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些闲话,顺河堤往下走。长河落日的余烬消湮成妥帖的一线,天地暝色四合。冥医说要等他上船了自己再回去,于是一个走河滩一个走石坝,白鹭在周围成群结队掠水而过。
他不肯收默苍离退回来的钱,只说师妹如果真的想结婚,就算离开安城他也会让她把婚结了的,如今退婚不过是男方要去参军了而已。
“人要长交,帐要短算啊,你别算这么清楚。”
默苍离那日穿了一身白长衫,横平竖直地立着,阳春白雪得和泥滩河坝格格不入。冥医就很笑话他,放下鞋子捞水洗手,弯腰给他下摆扎上结。默苍离没躲开,冥医说:“昨天下了雨,河岸烂成一片,你还穿白的来,做派不小啊。”
他说得亲昵,仿佛两人相当亲密了。默苍离被他收拾得像个武馆杂耍的,却也懒得计较,拿臂下挟着的伞拍掉冥医的手。正靠近河岸的一只船里钻出一位掌舵的汉子朝冥医吆喝一声打招呼:“杏花,后日有空吗?走方郎中来给我看看老寒腿啊,昨天下水今天就疼!”
冥医像被人戳了脊梁,作势要往河心扔鞋子,操着方言喊了一句,大意是再叫杏花就送你去教会医院锯了你的腿。
提到西医,忽然沉默了一阵,冥医叹气:“抵牾中医的声音越来越高,指不定哪天中医就废了,师父去了以后我也不知自己要走什么路了。”
默苍离望着江面,两人好一会无话,风声此起彼伏,隔了很久他说道:“去年我去了趟沪上,正逢大雨,人人带一把洋遮,再未见有纸伞。隆顺洋遮铺里全是年轻人,以后用纸伞的人会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