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父王会等,因为他本就睡得极晚,阿母活着的时候,总是会心疼地敦促他要早睡,至少不要连续十天半月地通宵达旦,他不听,她就提着只灯笼负气地跪坐在他的长案边,直到他叹息着卷起成摞的竹简,才舒展开婉丽的眉眼。

一想起阿母,他的心就痛得像要碎裂。他已经预见到,今夜注定又是一个失眠夜。

“回来了?”秦王端坐于侧殿的书房中,单手握着一只竹简,目光徐徐抬起,落在一年未见的儿子风尘仆仆的脸上。

“儿臣回来了。”扶苏垂首,躬身拜礼。

铠甲与长剑已在门口卸掉,但他身上仍然湿淋淋的,与秦王酷似的眉眼,被雨水冲刷出浓郁的色泽,微微低垂的面孔,在万千烛光的映照下,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秦王放下竹简,似乎是幽幽叹息了一声:“免礼吧,你旅途劳顿,先下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寡人再与你相商。”

“是。”冷肃克制的声音,就像殿外的秋雨。

父子二人之间仿佛横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秦王重新将目光落在奏章上,在扶苏的身影即将拐出书房之时,他抬起了头,默默地又望了一眼。

好像……长高了许多。

也变得越来越会跟自己作对了,他想,唇边泛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他抬笔在奏章上落下一句批语,手向后一扬,侍奉在屏风后的赵高立刻疾步上前,将竹简双手捧起,吹干后卷起,小心叠放在其他已经批复完成的奏章之上。

殿外,雨势渐小,淅沥之声不绝于耳。

“长公子,年初的时候兴乐宫翻修了,现在可壮观了,诶,等等,长公子,您拐早了,兴乐宫在这个方向——”引路的内侍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