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口先生并没有阻止。自家老友和孙子之间的矛盾,他也是多少知道一些的。他也很好奇这个孩子现在到了什么样的一个程度,是否辜负了老友的教导和期许。
亲眼看一看这个孩子的展示也是好的,或许看过之后,他才更清楚应当和对方说些什么。
在两位前辈的要求之下,这一次站到弓道场上的人变成了泷川雅贵。
蓝发的青年沉下气来,上万次的练习已经在他的身上刻下了鲜明的印记,射法八节的每一步都蕴含着独到的韵律。
虽然还不能被称之为完美,但是在年轻人当中已经算得上出色,而且带出了一种令人熟悉的感觉。
川口先生和西园寺先生对视一眼,纷纷露出欣慰的表情。这小子明面上和自己祖父不对付,但动作上却依然没有脱离八坂明宽那个老家伙的影子。
这说明八坂明宽那家伙的努力或许没有白费,他家孙子已经很好地继承到了小笠原流的核心。
只要泷川雅贵继续这样努力下去,或许有一天能够超越那个他家祖父也说不定。那个老家伙去世前的遗憾或许已经能够弥补了。
但是他们的心里也有些惋惜。但凡双方都能够坦诚一些,或许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即使八坂的孙子此刻想要来了解自己的祖父,但那家伙也再也不会知道这些了吧。
展示过后的泷川雅贵得到了两位老人的坦诚相待,他们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一个与他印象中祖父完全不同的形象展现在蓝发青年眼前。
原来那个严厉到不近人情的老人,也曾有过温和耐心的一面。只不过身为外孙的自己没能体会到。在他很小的时候或许是有的,那那些久远的记忆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殆尽了。
“明宽那家伙其实不算坏人,只是用错了方法。他太想把小笠原一派好好地交托下去了。但是现在的人们越来越浮躁,能够静下心来练习弓道的人没有多少。即便是现在那些有段位的家伙,也多是为了名誉和利益在奋斗着。想真正追求道的人不剩多少了。”
川口先生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只是太过急迫了。你母亲虽说也练习弓道,但她显然没有特别的天赋,而且也不像西园寺先生这样,有将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弓道的想法。因此在你出生,并且发现了你的天赋之后,明宽就想将这一切寄托在你的身上。”
老人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还记得在你出生后不久,他还向我们炫耀过你拽着和弓的照片,信誓旦旦地要培养出我们之中中最优秀的下一辈。”
“但他有一点确实做错了,明宽从来没有考虑过雅贵你的想法。不,或许是考虑过的,只是小笠原流的突然没落,让他顾不上其他了吧。”
泷川雅贵沉默着,每日重复着严苛训练的的童年,显然给他带来了痛苦的经历。自己对于弓道的喜爱,也在祖父一次次的痴则与贬低之中消磨殆尽,最后甚至一度生出了痛恨的感觉。
“后来明宽也是后悔的。他一直自责于自己对于你太过严苛,也自责于未曾尊重过你的想法。可那个倔强的老头就是拉不下脸来和自己的孙子道歉,这一拖就拖到了最后。直到去世,他都没能对你说出那一句抱歉。”
川口先生抬手摸了摸泷川雅贵低垂着的脑袋,说道:“他在去世之前,也希望着能够借着我们这些老朋友的口将他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他终究还是爱着你的,只是他醒悟的太晚了。”
泷川雅贵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从祖父的朋友们口中得知了祖父对自己的感情,但从他过去的经历当中,却无法体会到这样的情感。
年少的意气之争让自己远离了那位老人,彻底断绝了他们之间挽回一切的可能。
泷川雅贵无法否认,在这个方面自己确实存在过错。但不管说什么,在祖父已经去世的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而且他对于祖父的怨怼并不会因为这短短的几句话就能彻底推翻。但他却无法不对向那位抱着遗憾去世的老人依然抱有恨意的自己感到唾弃。
当初在得到祖父去世的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茫然。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又何尝没有感到过遗憾。但逝去之人终究无法再回来。
道德上的自自责与情感上无法原谅在泷川雅贵的脑海中冲突着,让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试图用生理上的疼痛来抚慰心理上的痛苦。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偷偷从矮桌下伸了过来,将他的手握进掌心中。比他稍高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传来,打断了他的自我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