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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眼尾有些下垂,像幼小的还生着绒毛的小狗。这种时刻从内心诞生的柔情也像刚出生的小狗一样,又热又软,急促地呼吸。

松田阵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年多大岁数?

……我想我可以不说的吧。他回绝了,但是听起来一点也不讨人厌。真奇怪。

松田阵平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不过他已经知道答案了,板上钉钉。这只不过是个仪式一样的,跟传说中的精怪讨口封一样。谁说不是呢。现在我是一个十多年后的幽灵。在这个时间,我的父母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降临在世界上。我谁也不认识,然而心灵却长出奇怪的翅膀,涵盖了过去每一个痛苦脆弱的时刻到跌入现实这样遥远的距离……

你叫什么?

他问。

萩原研二大概是凭着小狗一样的直觉,认为自己如果还不说的话,应该不会被怎么样;但是还要捉迷藏大概是不能了。谁家当鬼捉人的小朋友身后跟这么大一只大猫别人不跑的啊!他说:……嗯,我叫萩原研二。今年13啦,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开始吗。这可以是开始吗。松田阵平听见这个回答,神游天外,简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随着一个势不可挡的念头向后退去,回到曾有无边黑暗富集在大地的时刻。唯一的声音,唯一的低语,是耳畔的血管中血流嘶嘶作响,如同波涛敲打岸边。他这样想,一边手里拉着萩原研二的手,好像在掌心藏起来的一条鱼,不知道说什么。我该说什么?说初次见面,说好久不见?我该问什么?问你现在怎样,问你为什么会死?明明现在我是那个岁数大些的人,却平白无故地,像被家里人丢在门外了一样伤心欲绝。

萩原研二从对方身上闻见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有点像烟味。但是非常淡,毕竟早掐了。他困惑地仰起脸,观察松田阵平的神色,心想这人真奇怪,好像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明明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此时风吹了过来,太阳的余晖自地平线上斜着倾泻下来,照耀在自己的脸上。树林在风中舒展枝条。而他又怀疑起来: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应该是吧?他再次认真地打量着松田阵平,认为这人长得这么帅,何况气质更出挑,只要出现过在自己的生命里就应该绝对忘不掉的。

所以呢?阳光即将没入地平线以下。萩原研二真的几乎以为这个忽然拉住自己的男人会哭的,但是没有——那神情在他脸上一个急刹车,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反手把他扛起来了。

萩原研二:?

路人:?

已经藏好了,这会偷偷伸出头来看的小朋友们:?

萩原研二大为震撼,被扛着脱离了地面,像安泰被举离地面,顿时失去神力(你在地面上的时候也没有),伸出手脚都变得有些危险。但照他猜测,自己说了名字和年龄了,此人不该跟小说电影里演的那样退后然后用怀念的目光注视自己玩吗!这不合理!萩原研二一时气结,但长这么大岁数压根不会骂人,最后毫无威慑力地喊:我是鬼,我还要抓人的,放我下来!松田阵平跟没听见一样,扛着人恨不得跑得越远越好。笑话,好不容易才找着你,放了可不成。我是抓鬼的。

两个人呈拐卖与被拐卖状,吵吵闹闹地(被)离开了。路人方才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大概猜测自己刚才冲上去也打不过,紧急避险不丢人!这会藏好的个把小孩也终于钻了出来,叽叽喳喳,咱们的鬼被抓了,怎么办啊?你去当鬼?另一个小孩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在朋友后脑壳上:这不是当不当鬼的问题吧!你这个人一心只想着继续捉迷藏啊!

那怎么办?

去叫萩原阿姨啊!

……可是,能叫到吗?他们家不是……

可以的啊。你没想到吗?平时研二都不出来,今天好不容易能出来玩,就是因为千速姐姐出院了啊!出院了,他们家也就不那么忙碌了。

哦,原来是出院了啊。

那个孩子呆呆地重复一遍,如梦初醒,被他朋友继续不客气地敲了一下头继续教训: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心里真的只有捉迷藏啊!不过也真是的,好不容易能松一口气,能和大家出来玩一玩,怎么又碰上这档子事……那个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带研二走呢?

剩下的孩子短暂地聚集了一会儿,又挑好当鬼的朋友,照常地玩起来。这两个操心(似乎只有一个)的则去叫家长。两个孩子驱车骑进林荫道,道旁的颤动的树这时还年幼,和这群孩子一样。他们在萩原家门口的门廊前一个急刹车,跳下车来,跑上台阶。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开了。女人打开了门。或许是在不尽如人意的生活中奋斗所致,萩原夫人看起来庄重,而且疲惫。当然这是可以被理解的。医院陪护当然累人了,不过她很快就能休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