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一笑,遥遥朝宝月举杯道,“这个小四嫂只管放心,那些人多数的确收到了马齐和李光地的示意,咱们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四爷悠悠拨弄着佛珠,在他釜底抽薪前,那一锅汤已早早沸腾了,“结党的人一多,害群之马也会越多,老八宽容待人,根本无力辖制手下的人,若他做了太子,早晚要回到八王议政的时候。在汗阿玛看来,老八就是在用他的天下去喂饱这些豺狼,不过是用公家的银子邀买人心罢了。”
“宽仁也并非都是错,到底还是风气的原因,”十三在太子党中浸淫数年,对此感悟颇深,“从前太子对官员极为苛刻,稍有不怠便横加斥责,可即便如此,不法者依旧甚多。”
如今一大批太子党流入八爷手下也是这个原因,一个宽容的主子,显然是比骄横的要好。朝中不是没有清流,只是如今结党成风,大多也只能各扫门前雪,保住自己罢了。
“苛政的目的不应当是苛,而是政,要以法度约束人,而非是道德品行。”
十三不免有些讶然,四爷的说法显然是与如今推崇儒家学说的社会主流大相径庭,也与康熙的仁治相背,可一想他往日的作风,却又好像并不难理解。
四爷很快扯开了这个话题,这些事来日方长,他自己也不过是稍有头绪罢了,再如何想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三哥年长,老八又有贤名,即便汗阿玛是真心实意要依照大臣们的推举,也是轮不到我的,倒不如就让二哥做这个太子。”
“那咱们”十三神色犹豫,那毕竟是太子啊。
“且静观其变罢。”四爷叹了口气,对付八爷他们,他心里是毫无负担的,但若是太子,到底有这麽多年的情谊在,他一时也下不了手。
“我倒是觉得,太子究竟想不想做太子都不一定呢,”宝月见他们两个神色沉郁,她不禁掩袖轻笑道,“这些年他吃的苦头你们都看在眼里,如今又蒙冤被废,乍然之间大起大落,以太子的心性,还真不知日后会如何。”
他们两个想当然地觉得君父不可违背,康熙要做君臣他们就做君臣,康熙要论父子,他们就要凑上去做一对圣父圣子。
可人心哪里是这样轻易改变的东西,好像一句魇镇便能将前事尽扫,要她说,以太子的高傲习气,这不过是康熙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们两个一愣,四爷哑然失笑,眼底柔光漫开,叫一旁的十三看了只觉得后槽牙隐隐发酸,他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去,便听到四爷比方才柔和了不知道多少个度的声音响起。
“我府上怎麽有个这样聪明毒辣的,是打哪儿来的?”
宝月不禁夸,她以袖掩面,耳廓飞霞,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瞪他,十三爷还在这,岂有这样不知羞的。
“咱们不是在议正事麽,方才说到哪儿了。”
十三爷终于忍不住了,他轻咳两声,很识相地垂着脑袋起身告退,“时候也不早了,弟弟就先告辞了。”
第54章
既然複立胤礽做了太子,从前康熙的指责便都不作数了,康熙反複地同群臣申明从前太子的罪行大多是大阿哥的诬告。
即便是淩普这等板上钉钉的罪臣,康熙也找到了借口为太子开脱,只为洗刷太子的恶名,被圈禁在家里的大阿哥真是有冤无处诉。
今年的万寿节办的十分隆重盛大,太子很高调地陪侍在康熙身侧,各样菜品如同流水一样地从御案上赏到太子桌上,为了体现父子间毫无隔阂,太子时隔多年又出现在了康熙身边听政。
只是破镜难圆,这对父子间究竟是怎麽想的,也只能从太子的行为中窥见一二。
太子複立,群臣自然要有所表示,江南的曹家便送来了一批新的瓷器。若是往常,太子自然是笑纳了,无论东西来自哪里,到他手上了岂有送回去的道理,难道他还受不起?
不知是出于什麽样的想法,太子却特意同康熙禀报了此事。也许旁人只以为他是谨小慎微,被废黜后被吓破了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非但不害怕,心中反而充满了奇异的激动。
汗阿玛,你瞧,就算是你以为最忠心的奴才,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想在储位之争里插一脚。
“叫他收下便是。”康熙笔下一停,笔尖在奏折上凝下一个红点,鲜亮地刺眼。
长久以来他试图粉饰的太平景象仿佛终于显露出残酷的真相来,他忽然发现他批奏折点起的蜡烛不知什麽时候起已经越来越多了,可饶是如此,他眼前依旧又显现出了飘渺的重影。
“粱九功,再点几根蜡烛来,”康熙仿佛很平静地吩咐道,面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朕老啦,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