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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卷嘴角万年不变的笑容往一边勾得更烈,将温和笑意染上几分冷嘲。她大笑道:“那就让他们骂!骂个成百上千年,第二个千年里,总会有人替我们翻案。”

种师道忍不住问:“季大王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

他虽这样问,却并无退缩之意,反而重新扶着她起身。城外喇叭犹自聒噪,现在已播到城中居民最为爱听的说书,讲的什麽水浒传,颠来倒去,讲的都是大宋如何逼人走上绝路,百官如何蒙昧贪腐,在他看来失掉几分真实,却相当受城中就寝前百姓欢迎。

自然与午间民生、晨间策论等同,又是她惑乱人心的一部分,却并非全盘虚言。

就算有虚言,比起连弄权贼子都不舍诛杀的新帝,他倒宁可相信收複燕云的季卷能够真切做出些改变。

他问:“你这一路行军入京,如何规划路径?”

季卷笑道:“取得真定后,我打算与向将军分兵,一路沿黄河,往恩州、大名方向,引为策应,我这一路从邢州、邯郸,笔直往下。”

种师道深思道:“黄河流域,受你们船运福泽深远,取之轻易。你这一路,却有几位忠志之臣,更要考虑刘合、宇文粹中等人出兵驻防,这些人与我有旧,有我随你劝降,便更有把握不动刀兵,直入京师。”

季卷含笑点头,倒退一步,长揖及地道:“那便拜托种老。”

真定府中绝大多数居民甚至未能察觉城中主事者已换了人,只知道城外大军不知何时迁走了,城内秦凤军撤了一半与种老离城,剩余的人仍在城中做戍守职责。

燕军拔营离开,最令他们失望的是西门互市也随之关闭,那些从北地传来的便宜或时兴商品刚刚在城中流传开,商人们就追着燕军跑了,生怕跑慢一步就失掉了更重要的市场。但他们旋即又振作起精神——有上百燕军留在城中,在他们精简到一日只剩一次的喇叭播报里,正对城中居民一再承诺:无论是便宜货物,或是工作岗位,很快都会回来。刚说了个开头就戛然而止的水浒传也一定会回来!

憋了几年才循着以前一点记忆再创造出几章内容的季卷不敢保证水浒传还能不能回归。

她现在也没工夫想水浒传的事。有种师道作为模板,她大义无亏、道德无暇,将那只诛国贼不伤宋人的口号喊得更响,令那些本还摇摆的地方节度使顺服地接纳了种师道的劝降,一路高歌挥师,阻碍他们连夜直抵京师的竟只剩行军脚力。

京城日近一日,季卷始终打马在前,想到自己大业将定,想到苏梦枕仍在京中,心中急切,虽每日仍端着副成竹在胸模样,神魂却早已分出一半,梦渡汴京了。

再有两日,便能跨过黄河,与别处分兵会师!

……再有两日,季卷清君侧的大军就要逼近京师。

神侯府内,诸葛神侯终于迎来他始终在等的人。

“金字招牌”掌门,自义子不白而死后,近年看上去竟已显老态的方巨侠方歌吟。

无情将方歌吟引进会客间,自己推着轮椅,退在末位,与几位师兄弟低眉敛息,听方歌吟与诸葛正我寒暄不到半句,就已将季卷军队提出来商议。

“我赶来时遥遥望了季卷阵势一眼,以尘沙估计,三军真实人数在二十万以上。”方歌吟道。他与季卷之间尚有一笔旧账未清,此时却优先替大宋忧心忡忡,问:“神侯,为何不将蔡京斩首,一则平天下怨愤,二则釜底抽薪,不给季卷借口?”

诸葛神侯端着茶水,目露挣扎,叹道:“若蔡京当真与弑君一事有任何牵连,我都不可能放他走出天牢。但……无情,你来说。”

无情应声出列,语气平缓道:“经由六扇门调查,蔡京与西门吹雪刺杀一事,的确无关,至多只能追究其失察之职。以西门吹雪的剑术,若是由蔡京私下豢养,必得有相应名师指点,但蔡京座下,所有剑术高手,都被我们摸查过一次,其中绝无可以演化为那种精準剑法的来源。”

他一顿,似乎并不太情愿继续,却被良心牵动,声音转冷道:“这类无根无源,突兀出现在江湖中的高手,如今武林亦非罕有。”

方歌吟浑身一抖,便听无情当真如冰人,冷而无情续道:“据六扇门所知,这些江湖人的出现,与三人有关。其一是早已亡于四年前的方应看,另外便是季冷、季卷这对父女。”

方歌吟下意识辩解道:“小看已过世许久,他能与此事有什麽牵连?不如说季卷,她借先皇驾崩发挥,打着清君侧旗号犯境,如此看来,却是此事后最大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