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属于古中国的一切一定都是好的。但汉文字,字字有它自己独特的境界意涵,诗词所显的意境绝对是独步的。我读英诗,即使浪漫如雪莱之流,也抵不过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哀美。什么情什么爱都没说,但那浓浓的情感满满从字里行间流泻出来。舒马兹杨的音乐带着如此的诗意,使得他的音乐也是独步的。
只是,那都过去了。他要我弹汉浓,不允许我把钢琴弹得像一幅泼墨。
上完课,我忍不住。“我还要弹练习曲弹到什么时候?”
他藐我一眼。“还早。等你把汉浓的弹熟了再说。”
“我觉得我已经掌握得很好——”
“你‘觉得’没有用,我‘觉得’才算数。”一句话就驳回了我。
我总觉得,他对我有偏见,束缚特多。
“舒马兹杨先生,”我又不知死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本来就不是亲切的人,但你似乎对我特别有偏见。你不喜欢东方人?”我没说他对我的态度差劲,算是懂得修辞了。
“我有必要喜欢吗?”舒马兹杨来一手反诘。
“我没那么说。不过,如果报导没错,舒马兹杨先生,令尊的母亲应该来自东方。”
舒马兹杨眉梢一挑,一副“那又怎么样”。
我识时务,闭上了嘴巴收拾东西。
舒马兹杨突然问:“当初曼因坦教授为什么会收你?”
“你又欠了教授什么人情?”我不想回答。
没有道理他问什么我就一定要回什么。
“你这是交换?”他沉下脸。
“一问还一问,这很公平。”不知道别的学生是怎么同他相处的。跟舒马兹杨,我总觉得跟敌人对峙差不多,和跟曼因坦教授时完全不一样。我对曼因坦教授充满崇敬;教授像我父亲祖父一样,我是又敬又爱。
不是说我不尊敬舒马兹杨,我没那么势利。虽然他的辉煌已经过去,虽然跟在他门下我心底是有点不情愿,虽然乐评家对他的褒贬不一,批评他江郎才尽;我是愿意接受的,可是他那个人像刺猬一样,我也就无法由衷的,像崇敬曼因坦教授那样崇敬他。
不用说发表新作,我甚至没听舒马兹杨弹过一首完整的曲子。习武的人不练功,还算什么大家?不进也退。
所以不能怪我。我对前景充满怀疑。
“不要跟我讲条件。”舒马兹杨口气阴,表情也阴。
想起来,我没看他眉开眼笑过。
“曼因坦教授是我父母的恩师。”我不跟他僵持了。“不过,教授说我的音乐有我自己的灵魂。”
舒马兹杨哼一声。我不知道那声“哼”是不是在说我原来是靠“关系”。我的脸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