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不敢看她,不敢看她知道了自己堕落的身世后,是怎样的表情与反应。但她久久没出声音,太久太久了,他终是抬起了头。但见她站着不动,宛如雕像被凝成一种恒固的姿态,更像琥珀,实体被包裹在无形的树脂里。
“夏娃?”他叫声很轻,怕一惊动她就会碎掉。她的肤色本来就白,此刻更加像陶瓷,失去了烧窑时的温度。
“原来。”她只吐出这两个字。这就是她堕落身世的答案。奇怪她竟没有泪,感觉好清楚,神智好似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清醒过。
“夏娃……”路担心她承受不住。
“我没事,很好。”杜夏娃动了。先是手指、手臂,然后身体的神经、感觉全部回来。她慢慢蹲跪下去,好象很累的样子。
现在她才知道,她的出生就代表了一种堕落,那两人的悲剧不在他们的爱,而是生下了她。
他们知道彼此血的关系,无法承受,选择结束自己,却留下她,留下她来承受。多自私的两个人!
“他们为什么那么自私?”她茫茫看着路。
路走过来,蹲跪在她身边,替她感到椎心,将她搂入胸怀。现在,她只有他了,他也只有她了。升华,或者更堕落;他们只有一个选择。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天堂都不会等待着他们。
由是,罪与罚,枷锁与挣扎,由文明的人类定谳,由伊甸的子民承负。
第十章
插上一炷香,合掌鞠躬三拜,高堂上的老太太,依然含笑如昨。现在老太太是静静沉睡了,留他们仍然清醒着,许多的未完,也由他们承负。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杜夏娃问。时光仍然在这里凝住脚步,院子里四处藏着孤寂,多少无语,只枝叶在墙头欷叹说相逢。
杜日安环视屋中的一切,似乎没什么打算。
“再看看吧,我还没有想好。”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现实生活自然会有它自己的姿态。他反问:“你呢?”
“我也不知道。”阳光溅到杜夏娃,她瓷白的脸,更亮了一点。
现在她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要她原谅她父母,老太太到合眼前都还喃喃着要她坚强,特别强调她没有错。她当然没有错,这个命运不是她所能决定或控制,她只是承受。
承受的人,有什么错呢?老太太以为她带着秘密走了,却不知道她什么都晓得。但她并没有告诉杜日安这件事,因为没有必要。如果一个人无法负担,两个人也是枉然。
“你还是会跟着路先生吧?”杜日安问。
不知道。她茫茫。路那么长,阻隔那么多,她看不到终点——不,这条路本来就没有终点,只有一道一道的阻碍和关卡,有一天,他们就会卡死在某个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