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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六岁时,和哥哥一起拜大夫为师。实在是父母身体孱弱,对健康特别注意。家里也开了个药舖子,又有大夫愿教,就当成一个特别的兴趣让他们学医了。

渐渐大了,哥哥把爹当成终生目标,人生都规划得严整,毕竟他是王家长子,有应尽的责任。但她还是孩子天性,正着迷於医术。几种普通的药材搭配君辅,既可治病疗伤,也可能致人於死。千变万化,更须了解并且细思药性相生相克,相辅相伐,对她来说是个玩不腻的游戏。

大夫每五天来教他们一次,哥哥聪明,学得快,但态度就比较敷衍,她学得没那麽快,但坚持,能敏锐的体察药性的复杂,很早就学会把脉开方,更因为爹的伤腿,对骨科极度注意。

大夫既惊且喜,常说他後继有人,并不介意她是个女孩。十岁就开始带她出府去看诊,她也差不多同龄让大婶婶二婶婶带出去走动。

从她十岁开始,认识一些千金小姐,但也同时随大夫进入民间百姓家。

但谁也不知道,她受到多大的震撼。

她一直以为,每家每户都跟他们家一样…父母相爱,兄妹相亲,一家子开开心心,对人也和和气气。就来伯伯婶婶也爱极他们,总是和颜悦色。

因为她是个孩子,许多话和许多事都没避着她,都觉得她不懂,却没想到她这样早慧。所以她见过她柔声细气的千金朋友,破口大骂把茶水泼到衣服上的丫头,还把火烫的怀炉扔到丫头身上,连声喊着拿烙铁来…她替朋友生病的姊姊把过脉,惊觉是喜脉,她不敢讲,但那小姐看她的神色就明白了,哭着说,「他明明说要来娶我的,为什麽再也不来…」别人家的姨娘笑吟吟的端茶来,里头居然有红花(堕胎药)的成份,夫人或姨娘脸上敷着胭脂遮掩淤痕…她用年幼医者的眼光,震惊的看着这世界真正残酷的面目。

她在百姓家看到的是另一种凄凉,贫贱夫妻百事哀。不贫贱却负心偷汉,非常放荡。

每次返家都有宛如隔世的感觉,她的家庭真是幸福美满,美得像是一个幻梦。她多害怕睡醒就没了。

尤其是让她发现了二婶婶和大悲寺方丈的隐讳情愫,有段时间,她想不明白。

继承自父亲的心细如发让她再三思量,继承自母亲的开朗豁达却让她终於得到心平气和的结论。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她是医者,就该先学会宽恕世人的冤孽。把「人」和「冤孽」分开,就觉得他们身在其中非常可怜,是该怜悯的。

但她能想开,却不代表她愿接受。少女本质的爱洁让她彻底去拒绝跟「情爱」有关的事物,她本能觉得那只是导致不幸的路途,所以决不愿嫁。

如她爹那样的男子世间绝无仅有,而她又不能嫁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