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良知道赛巴丁的疑惑,从小到大,她已经太习惯这种好奇的打量,她尴尬一笑,“我的母亲是伊革罗斯人。”

“我的天!”赛巴丁惊讶得连母语都溜出口了,随即激动地握住梅玉良的手。“真是相见恨晚哪!想不到帝京还有我的同胞!所以您这趟是回去省亲吗?”

“不是。”梅玉良实在不习惯这么热情的友谊,一直以来,任何人只要知道她是“杂种”就避之唯恐不及,哪会想和她深交?“我的母亲年轻时离开伊革罗斯,到过世都没机会回去,我也不知道母亲那边的亲人还在不在。”说到最后,她甚至有些感伤了。就算母亲的亲人还在,可有人记得她?

“这样啊。”赛巴丁神情悲悯,“她一定很遗憾吧,愿她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我们女人本来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幸好梅公子还能代替令慈回去一趟。”朱小玉道。

“夫人……”赛巴丁一脸感动地握住妻子的手,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见到这情形,梅玉良又尴尬了,毕竟自她有记忆以来所见过的夫妻,从没有这样露骨地在人前表现出恩爱的样子。

船老大来问赛巴丁,能开船否?果然有钱的是老大。

“当然,开船开船!”赛巴丁说着,挽着妻子的手站到船边,和方才的梅玉良一样遥望着帝京。“在下老了,虽然这儿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不过你们有句话说:落叶归根。在下决定带着妻子回到伊革罗斯,往后只能在梦里怀念少阴城的美丽了,在下会想念这里……”说到最后,他泪光闪烁,甚至还自顾自地朝渐行渐远的河岸边挥起手来。“再会了!”

梅玉良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她一时之间也能感受到那股离情依依,更何况赛巴丁和他的夫人住在少阴城里的岁月可能比她更久呢,而如今他们就要永远地离开这里……想到这,梅玉良也学他朝着人群渐渐散去的岸边挥手。

傻就傻,可笑就可笑吧,没人送别,但她相信自己正站在人生的转折点,她要和过去的自己道珍重,不管她能不能回到这个出生地,她都要记得它最美丽雄伟的样子。

朱小玉对丈夫的疯癫习以为常,她是真正和故乡永别的人,心中感伤自然不在话下,默默地低头拭泪,赛巴丁搂住她的肩膀安抚。

船上的水手照常工作,对他们三人的举动视若无睹。这些跑船的男人五湖四海地漂泊,什么没见识过?就连梅玉良的特殊相貌他们也没多看一眼,毕竟在沛颠多的是同梅玉良一样的人。

好半晌,赛巴丁又看着身边的梅玉良,笑了笑,“小兄弟,在下看咱们挺投缘的,你放心,这一路上在下会照看着你。”

他不多问,光看眼前的年轻人一身寒酸,也能猜出些隐情。

“杂种”是一层悲伤的皮,创造它的人没有错,拥有它的人也没有错,但却要承受世人的苛责与歧视,哪怕在那层皮之下的血肉其实和全天下所有平凡人无异。梅家人想必是打算借这个机会来个眼不见为净吧,就算这年轻人幸运地成功出使,家里也不见得欢迎他回去。

旅途左右无事,赛巴丁夫妇便和梅玉良闲聊了起来,赛巴丁得知梅玉良竟然听得懂伊革罗斯的语言,也能够交谈,更是如遇知音。

“好歹在下也事奉过无道皇朝的先皇帝,那就尽一点为人臣的责任,尽可能告知你一些伊革罗斯帝国的情况吧。”

其实关于伊革罗斯,梅玉良已经听母亲说了许多,不过她还是对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国度充满无限好奇。

这一聊,竟然觉得帝京到沛颠的距离没有想象中的遥远。

专走河道的船走远洋不太合适,何况他们还得补充别的补给,船家只能送他们到海港。应天帝虽派出使臣,但态度敷衍,并没真正将出使交流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们必须自己在沛颠找到愿意送他们到伊革罗斯的船。

“如果我们幸运的话,或许能找到‘那个人’。我们一边准备装备一边找人吧。”赛巴丁二十年前从伊革罗斯来到无道皇朝,也是先踏上沛颠,甚至在这里居住了一小段时日,哪里能找到水手,哪里能把银票换成黄金,以及哪里能买到长达数个月航行可能会用到的药品与必需品,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此外,远离官场后的这几年经商生涯,在皇朝的黑白两道打滚,让赛巴丁也很清楚谁是沛颠真正的主人,他们此行来到沛颠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拜会玉爷,也许还能透过玉爷找到“那个人”……

梅玉良想,一定是母亲在天之灵庇佑,她才能一踏出帝京就遇上贵人,如果没有赛巴丁,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的她还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