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左辅一派与大国师一派,可以说势如水火,朝堂上谁也不把谁当一回事,暗地里则是刀光剑影谁也不让谁。眼前樊豫不把万无极当一回事,自然有他有恃无恐之处。

只不过,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万无极竟然主动朝樊豫走近,态度也是难得一见的谦和有礼。

“持国公今日也辛苦了,我才正要和这班后辈们说,所谓真正的忠君爱国,应当是像持国公这样,为圣上分忧解劳却从不居功,更不会因为眼红他人的成就而在君上面前造谣生事。这次兴建皇陵,如果没有大人您主张大开粮仓,甚至调动皇军鼎力支持,肯定无法如期完成,您尽心尽力至此,圣上实在不应该把心力放在小人的嚼舌根上,却不提您的用心良苦啊!”

樊豫戴着半张银面具的脸向来只有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在面具以外,可以看出他面容白净,五官是少见的俊美。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年纪,但对他的来历,满朝文武倒是心照不宣,也因此众人虽然从不敢开口提起,私心里对面具下的容貌却一直都好奇不已。

传说,樊豫不仅是奴籍出身,还是奴籍之中最下贱的脔奴,因为他貌美,所以当年极受宠爱,后来……

后来如何,樊豫作为复辟功臣助司徒烁登基之后已成了秘密。

樊豫薄唇紧抿,露在面具之外的邪美长眸微弯,却是不冷不热地开口道:

“大国师过奖了,调动皇军恐怕不是本官屈屈一个文臣能有的权力。不过您倒是说对一件事,本官今日看了场无趣至极的斗狗戏码,都想打呵欠了,眼下不如回府早早歇着,恕不奉陪。”

说罢,架子果然比谁都大的当朝左辅,和他那一大票同党与后辈,大摇大摆地自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的大国师面前走掉了。

万无极那张才在枭城被辛守辰痛揍过一顿的脸,扭曲得更难看了,他身后那群学生更是个个狺狺狂吠了起来,奈何皇城有皇城的规矩,樊豫的官又比他们大,由不得他们放肆。

待走离万无极老远,樊豫身后的亲信才道:“爵爷,今日圣上不但不追究万无极的所作所为,反而斥责右辅,恐怕圣上是偏袒万无极的,眼下他有意拉拢您,您何必故意给他难看?”

樊豫停下脚步,斜睨了心腹一眼,看得心腹连忙心惊地低下头告罪。

“小的多嘴,望爵爷大人不计小人过。”

樊豫冷笑,迈步就走,一边以着他身后一干亲信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沉冷嗓音道:“圣上今天不追究万无极做的事,不代表他就放过了万无极。”

他抬起手,侧过头,日光在刀凿似的完美侧脸迤逦下金边与暗影,与生俱来的魔魅之气让人目眩神迷,他像落下警告的话语那般指着心腹,眼里和嘴角偏偏带着笑,嗓音依旧轻缓低沉:“假如有一天,你上面的人觉得你再无利用价值,或者你阻挡了他的道路,那么你过往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就别想继续掩埋在黑暗之中。这世上,没有能包住火的纸,更何况是随时有人希望你翻船的政治圈?”

说罢,他收回手,而心腹早已被他那云淡风轻,说笑似的语调和嘲弄的注视给惊得冷汗涔涔,衣裳全湿。

樊豫回过头,一路上宫里的禁卫兵无不恭敬行礼,他视若无睹,继续悠哉悠哉地淡然道:“随时随地,无时无刻,都有人盯着你,等着捉住你的小辫子,今天见到太阳,不是因为对方佛心放你一马,而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时机未到……

“如果圣上真要追究辛守辰诋毁大国师的罪名,你以为会只是斥骂几句了事?万无极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才急着拉拢更多势力替他巩固地位,急着替他在枭城皇陵干的那些肮脏事找日后能一起扛罪的同伙。你等着看吧,好抢功劳,颠倒是非,哗众取宠,这些可笑的缺点顶多就是再无能人愿与他同盟共事,身边尽围绕着只想分享他利益的平庸蠢才,但是做事心狠手辣却不计后果,这种人向来都不得好死啊……”

一叶银舟在天河漂泊,红尘中却正是华灯灿烂。

战争的记忆太过遥远,帝都的繁华像盛开的樱花,只管轰轰烈烈,不问花落如雨,让人只想酣畅地醉在这太平盛世之中,哪怕夜深沉。

樊豫一向不吝于挥霍他的特权享乐,他的持国公爵府是整座帝都最奢华阔绰的官邸,位在城东,范围之广阔甚至包含了一座原本不属于官邸的镇国寺。这座寺庙建在龙城城壕环绕的一处小丘之上,周围有树荫浓密的樱树环绕,极为清幽雅致,原本属于司徒皇室后妃与公主清修祈福专用,但司徒烁可是无神论者,根本不信那套,他把这地方赏给了樊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