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黎冰辗转难眠的,却是来自太平宫如影随形的嘲弄。
太平宫只是炎帝城的东宫,却彷佛掌握炎帝城的一切,掌握那座黑色巨城里所有人的生死和喜怒哀乐。没有任何秘密能逃过太平宫的监视,没有谁的尊严是一回事。她总是觉得好不公平,她都出嫁了,太平宫还是不肯放过她!
不久,炎帝城却传来让黎冰失笑的消息。那时凤旋不在,她听完李嬷嬷从宫里打听到的消息时,笑得身子都颤抖了,忍不住双手撑在桌缘。打磨得光可监人的黑檀木桌几上,倒映出她扭曲嘲讽的笑脸。
皇后病了。什麽病不得而知,倒是最近宫里人人都知道,有个小宫女,竟然大胆接近熙皇自荐寝席,结果怀上龙种了。
帝后情深,有多情深,情深到凌迟另一个女人至死?她是不得而知。但她很好奇,那些深情能敌得过比皇后年轻数十岁的对手吗?
皇后以为她臝了这辈子最怨恨的对手,谁知道年轻的新人更快後来居上,威胁竟然来得令人措手不及!她想必是恨到病了吧?九五至尊身边的位置,多少女人虎视眈眈?她防着另一个女人取代她的位置,然而走了一个兰妃,她还可以防得了其他更年轻、更貌美的女人吗?呵呵呵哈哈哈哈……
黎冰笑到流泪。既痛快,又觉得悲哀。
其实皇后也挺可怜的。这辈子巴不得丈夫眼里只有她,认定她才是他的唯一,好不容易,那个不该出现在她爱情之中的可恨眼中钉走了,谁知道马上又冒出另一根肉中刺。
又过几日,黎冰回宫给兰妃过冥寿。其实在宫外过也行,但她就是故意找理由回去,还穿上母妃最爱的绀紫色黑蝶纹袒领华袍,细腰束上黑樱纹腰封。婚後的她虽然圆润了一些,但犹比过去更艳光照人,而她偏要打扮得像母妃一样,连首饰都是母妃生前所佩戴的黑钻石项链与耳坠——以前戴在母妃身上,虽然好看却有些死气沉沉,如今她春风得意,在她身上只显得贵气又华丽。
虽然非皇后所出,但礼数上,黎冰还是得到太平宫去向皇后请安。宫奴以皇后正在养病为由,拒绝放行,黎冰这回可没那麽容易打发。
「我带了补品孝敬母后呢。」她皮笑肉不笑,推开宫奴强行闯入太平宫。太平宫,就像阴森清冷的长乐宫永恒的对比,雕栏玉砌不见褪色,圜中百花盛放,群蝶漫舞,金阳斜洒在琉璃瓦和琉璃壁上,让整座太平宫都浸润在光泽之中,竖琴与洞箫偶然奏起天籁,鸟啭与风铃声此起彼落,这才真正配称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哪怕是传言皇后大病的此刻,依然如昔。这幅景象让黎冰心里更不痛快。
太平宫是面阔七间,进深三间,总共三进格局,硬是比长乐宫大了一倍。
黎冰冷着脸走进明间,宫奴虽试图拦阻,但她仍是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稍间的寝殿,皇后果真卧床不起,咳嗽声一下急过一下。
她应该退开的。那一刻黎冰动了念头,有些心软,然而母妃临终前的模样却在同时浮上脑海,那椎心刺骨的痛,那孤立无援的旁徨无助,至今每每让她自睡梦中惊醒,早该成为过往的情绪仍然冲刷得她泫然欲泣,直到丈夫抱着她柔声安抚,那一切痛苦才慢慢沉淀……啊!母妃那时被逼得连御医都看不得,不像皇后,太医院每日让院判领着五六名太医来看诊。当下她眼神一冷,大步跨进皇后的寝殿。
「孩儿来给母后请安了。」
「谁?」皇后仓皇地从床上坐起,一见黎冰,她瞬间睁大眼。
黎冰知道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谁,她衰老的脸庞惨白如纸,揉合了痛楚与不敢置信——她以为她终於赢了,那女人不再能威胁她,但为什麽……
最後,像是终於想起黎冰是谁,一切的情绪转为愤怒。
「谁让你进来的?」她厉声斥责。
「那班狗奴才想必是在母后大病後没人管束,倒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敢顶撞我,於是冰儿便自个儿进来了。冰儿听说母后病得严重,赶忙回炎帝城探望母后,母后可别怪冰儿来得匆忙啊。」
「谁是你……的母后?咳……咳……来人……」
「这话可别让父皇听见了,母后。您不是一国之母,难道那个伍昭仪才是吗?还是您希望我喊那个伍昭仪母后?」
「你……不用你来猫哭耗子。你想看什麽?看我失宠?」皇后笑了起来,「我还活着,我的女儿会成为女皇,那个小小的昭仪我还不放在眼里!」话落,又是一阵连肺也要咳出来似的剧烈咳嗽。黎冰上前倒了杯茶,藉机坐在床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