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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当心。”

不知为何,这句话微弱地飘进她耳里,明珠恍然如大梦初醒。

她看到,阳扶着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看起来出身良好,是个大家闺秀。

两人手挽着手,竟不在乎门前等待的马车和仆役,像一对如胶似漆的夫妻那般亲昵地交头接耳,女子似乎说了什么,惹得阳大笑,然后低下头吻了吻女子的额际,惹得她娇羞地窝在他怀里。

是谁夺走了她的美梦?一巴掌打醒她,让她惊觉曾经拥有的温柔甜蜜,原来既虚幻又可笑?

明珠没发觉茶杯脱手滚落,洒了她一身茶水,杯子摔在地上碎了,她却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她想起阳在月老庙的誓言,也想起那日他离去前的承诺。

我不会娶妻妾。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这个位置只会留给你。

怎么可能没有?她真傻!阳今年多大了?她知道他的八字,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绝不可能未娶妻妾,是她太天真了!

当下,明珠几乎要走上前,看看阳怎么对她解释,看看他怎么面对谎言被戳破之后的处境,他怎么可以这么骗她?

但她终究在走出树荫前止住了步子。因为她发现,她更害怕面对他翻脸无情的模样。她只是他养在外面、见不得人的女人,甚至连他的身份,他的名字,她都不配知道。那女子才是他明媒正娶、亲眷宗族所认可的伴侣,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光明正大享受他呵护的女人——孰轻孰重,高下立分!也许他只会装作不认识她,然后,还未到年华老去,这辈子她都别想再盼到他。

盼不到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那竟让她惊慌失措地停下脚步,害怕地想逃,想躲回那个藏着谎言,藏着美梦,可以躲起来假装现实不存在的金风园。

原来,她爱得如此卑微,事到如今,竟然还如此害怕他会决绝地将她从心里拔除,害怕他当着她的面翻脸不认人,捧着已经破碎的爱情,还要幻想它仍然完好而且温暖,抱在怀里,用自己疼痛的心暖着它。

不疼不疼,他们是真心相爱的……真的吗?

是什么总是支持着她的孤寂?是什么让她愿意忍受不能见光的委屈?是爱情,是他的一心一意,但是原来这些都不曾存在!

她呆站在树荫下,连马车都从身边疾驰而过,也没回神。

她记起那女人幸福微笑的模样,好刺眼,但也好眼熟。那不就是曾经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吗?她跟她一样,肯定是不知道对方存在的吧?都在那些独守空闺的夜里,用曾经以为纯粹的爱情,让自己勇敢,让自己快乐,让自己觉得不孤独。

她放弃追上前去为自己讨公道,也放弃去揭穿他的谎言,即便那女人已经够幸福了,她却高傲地不想成为出于嫉妒而去撕裂别人幸福假象的恶女。

真好呵,可以抱着那样的美梦,幸福一辈子。如果那是她该多好?就算她知道真相,也许会宁可一辈子假装不知道,毕竟能够名正言顺地他相守一辈子的只有她……明珠笑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泪痕斑斑。

“你打算怎么做?”

四人回到落脚的客栈,明珠好半天仍无法平复情绪,听见卧云这么问,她有些想笑,“你们是替那个可怜的元配不平,所以带我来,是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应该是带着元配去拆你的台才对。”

明珠没有说话,只是失魂落魄地发着楞,一手又抚上怀里的香囊。

不能留了啊!她怎还能留着那条红线?难道还妄想真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进他家门?

明珠突然心惊地想,阳似乎一直就是要她等。等什么?

男人三妻四妾原是常态,她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就算他要她委身做妾,她可能也不会反对。但为什么非要她等?明珠越想越觉得有些蹊跷。

卧云似乎也想到这点,她给一旁的小道姑使了个眼色,没多久,客栈的说书人在大厅中央架起桌子,放着醒木,待人潮渐渐围了起来,说书人在桌后坐下,抽出腰际折扇,拾起醒木,啪地一声,整个客栈瞬间鸦雀无声。

原本明珠没多留神,只是迳自坐在角落发楞,接着说书人捻了几下山羊胡,开始说起了最近他新编的段子。且说近两年天朝打了胜仗,上上下下那一片欢欣鼓舞和虚荣啊,那些明着讲忠孝节义,实着是拍马屁的爱国故事,简直如雨后春笋,尤其是爱讲天朝如何打得那炎武人屁滚尿流,夹着尾巴滚回他们的圣山,总是会博得满堂彩,跟那场战争相关的故事也挺受欢迎,像是——

“……咱且回说那贪得无厌的羌城太守,此番面对炎武鞑子各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收买,怎不心猿意马呢?战争都打了这么多年,他心里思量,再打下去他都要两袖清风了,实在也混不到什么好处。眼前正好,炎武那什么呼日勒将军,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你且开门来,他日江山到手,任你要多少荣华富贵也是易如反掌。那羌城太守听了,当下怎能不立即狮子大开口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