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小说中,女主角理濑自言相较于《爱丽丝梦游仙境》,她更喜欢《镜中奇缘》;但阅毕全书之后,却发现恩田陆对于《沉向麦海的果实》故事世界的设定,其实与《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纸牌王国设定,有着更复杂的隐喻关系。
小说中,理濑所就读位于绿之丘的校园,之所以被称为“三月之国”,是因为这所学校的学生只能够在三月入学和毕业,理濑之所以受到侧目,是因为她于二月的最后一天入学,引燃校园中流传已久的谣言:“三月以外入学的学生,将会带来这个学校的毁灭。”
无独有偶的,《爱丽丝梦游仙境》里著名的场景“疯狂的茶会”中,出现了得罪了时间的“三月兔”与“帽商”,他们因为涉及谋杀时间的罪刑,被惩罚永远停留住六点钟的下午茶时间。所以自茶会/下午茶时间“之前”而来,具有的“过去”隐喻的爱丽丝,闯入了这个只能沿圆桌换位置,如旋转木马般循环,但在时间上被定格的茶会;而在最后的审判中,忍无可忍的爱丽丝,最后指出国王、王后等王权身体的真相——纸牌,而结束(毁灭?)了这场梦境。
而纸牌王国中国王权力的虚弱化,与红心王后女身男相的性别异态,也让人不禁联想到三月之国那虚幻的理事长,以及喜欢在性别身体暧昧化的校长。而不可思议王国存在的幻境,它为爱丽丝而生,也毁灭于爱丽丝之手,正如三月之国对理濑生命的意义,她是这个王国的继承者,这个王国所设计出来的一切死亡,都只是为了唤“醒”她停滞的记忆时间,也就是说,这个王国的存在,全系乎理濑一人。
◎恩田陆的小说美学
恩田陆在《三月的红色深渊》首篇《引颈等待的人们》的最后写道:“不管对谁来说,一个新的故事就是一个梦想。就算阖上书,故事也会像地平线一样,在书本之外展开,或像风吹拂到每个角落。只要闭上眼,那闪闪发亮、有如马赛克的片段,便会如残像般复苏。”
不论是利用读者先行阅读的《旋转木马》,或是童年时可能都曾阅读过的童话故事,甚至是高中时期的校园经验,这些可能在意识中淡了足迹的记忆;恩田陆透过她情节的建构,诱发我们的“既视感”,搭配她文字中浓厚的时间隐喻,召唤出我们的乡愁,虽然不至于无止境地陷溺于怀旧当中,却能在那阅读的过程中,让一颗颗沉没于麦海的记忆果实浮起,让我们再次审视自己的生命。
想要来一趟特别的怀旧之旅吗?恩田陆独树一格的叙事魅力与小说美学,绝对能让你和你尘封已久的记忆,在麦海的某个浪花里,再次邂逅。
(本文作者为作家与推理文学评论者)
序章 foreword
这是直到我拿回旧皮箱为止的故事。
记忆有如缓缓旋转的螺旋梯,即使走了很久,过往时光仍停留在脚下,只要探出身,洒下花,花瓣就会落在过去的影子上。
我还记得刺向冰冷月亮的枯槁树影,水鸟划过如镜水面的白色双翼,浮现在浓雾中的青翠草原,但这些都是我的记忆,也或许是喜欢做白日梦的我,曾经做过的一个荒诞、长久的梦。我常常不自觉地将自己创作的故事编织成记忆的一部分。举例来说,我以为自己小时候住过巴黎,脑海中时常浮现成排的西洋栗树,塞纳河上的古桥,穿过小巷的长阶梯,那时,我深信这些景色都是有人带我去看过的。然而,每当与奶奶提及此事,她总是笑说家里没人去过巴黎,既然如此,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找到了答案。当时我正在书房探险,发现母亲留下的一本过期《生活手帖》杂志,里面某张粒子粗糙的泛黄彩页上,有一道穿过狭窄小巷的陡急石阶就这么延伸至我的记忆。
那么,那个山丘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过去是修道院、漂浮在野生麦海上的绿之丘?还有忧理细长的双眼、蜂蜜红茶、坐在图书馆窗台眺望沼泽湿地的他——这些或许全是梦境,有谁能保证这些并非幼时在雨后的庭院水洼旁,看着捏好的泥城所作的幻想?
至今我还记得那山丘,还能忆起最初的情景——车站冷冽的空气、皮箱的触感、充满孤独与不安的心跳声——因为这些都是我的故事,是我为何遗失皮箱,又如何拿回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