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眼前这个男人在这漫长的五万年时间里最脆弱的七天。
虽说他与崩坏的战斗已经持续了近九年,以往也并非没有见证过熟悉的人牺牲,苏也曾听爱莉提起过他们小时候的那个孤儿院的事……但希儿不一样。
苏从阿波尼亚那里套出了不少话,对于那时的米凯尔而言,希儿这件事本身并不意味着“一个米凯尔所爱的人死在他面前”这么简单,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命运的反抗的惨败,进而带来的绝望。
讲道理,苏……其实很能体会这一份绝望。
诚然,抛去他们的文明已经毁灭这一点,苏的人生其实还算顺遂。
接到父母死亡的通知是在长空市城外五十七公里的临时安置所中,那是第三次崩坏结束后的第十三天,联合政府的办事效率还蛮高的,出于防止崩坏病毒传播的原因,他父母的尸体在当地被付之一炬,他就连骨灰都没见到,只得到了联合政府发给的五万元灾害补贴。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站在满是哭声与哀嚎的临时安置所里,看着周围一个个或重伤、或残废、或趴在某具尸体上嚎啕大哭,又或者是和准备强制火化尸体的军警吵起来的人,他竟然并没有感到多少绝望与悲伤。
他四肢健全,不用面对亲人在眼前离去的痛苦。至于死去的父母,毕竟连骨灰都没见到,只当是出了一趟远门,需要花几十年的时间重逢,心情就好上了不少。
现在想想,当时的临时安置所里,还能保持安静的估计就只有他这种人了——一群算不上多幸运、也算不上有多不幸,但起码足够麻木的人。
再之后的人生,相比于他所认识的绝大部分英桀,都还要……也不能说顺利,但起码可以称之为……要少不少痛苦吧。
他最重要的两位导师都活到了最后,法尔主任、司帕西博士,他们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在往世乐土所构建出的美好乐园之中肆意挥霍着根本耗不尽的时间。
对于失去,他委实可以算得上英桀中经历的最少的一个。
但他觉得他能够明白米凯尔彼时的绝望。
这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自以为是,而是切切实实地明白。
就好像他在布林迪市做医生时,曾经接手过的一个患者。
那本是一个被判定为无可救药,连法尔主任都不觉得有医治必要的患者,但是在苏大胆的治疗手法和用药下,崩坏能侵蚀居然一度出现了逆转的现象。
即使已经过去了五万年,苏还记得那天黄昏下班前的查房。他坐在那个小女孩的病床前,不顾传染的风险,用力握着她满是紫色侵蚀纹路的右手。女孩的意识相比于初见时清醒了不少,只是身体仍旧虚弱,她借助病床半坐起来,眼中映照着晚霞的色彩,絮絮叨叨地和苏分享着她痊愈后想要做的每一件事。
走出病房,法尔主任和一群同事围着他小声庆祝。毕竟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一个烫手山芋居然成为了第一例或许能够扭转的崩坏病例。
苏接到女孩在睡梦中去世的消息,是在第二天凌晨两点零三分。
虽然两人的境遇并不能完全等同,但苏觉得,米凯尔眼睁睁看着希儿死在怀里时的绝望,和他半夜被电话铃声吵醒,得到女孩死亡消息时的绝望,至少有百分之十的相似度吧。
也仅仅是百分之十而已。